第32章 影子

一模考砸被许静骂过后，许青与怀揣着没资格诉说的不安和沮丧，又埋头闷学了几周。他把时间全部投入在试卷和题目中，几乎不和人交谈。他太认真太钻牛角尖，以至于每当在简单的题目出错，他甚至会被气红眼眶，半响缓不过精神，在内心疯狂苛责自己的愚笨和粗心。那段时间是许青与初中生活的低谷，他甚至比初一遭到校园霸凌时还难过还沉默，如果不是黄煜强硬地每天拉他去操场逛一圈，许青与觉得自己心理都有可能出现问题。然而黄煜的帮助虽然很大程度给他在窒息的高压下送进空气，但也很显著出现了副作用，许青与惊觉自己如同醉氧的人，对黄煜的渴望无法抑制地膨胀起来，他一度不敢想象自己考砸，和黄煜无法去到一所高中的情形，哪怕只是一种概率不大的可能性，失落和恐慌都能把他逼到崩溃。许青与的内心就这么混沌地经历着崩塌和重塑，他完全没精力弄清自己对黄煜的情感究竟为何种事物，只能含糊地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初三的生活也如常快速，一模过去几周，二模前几天，学校请摄影师来到校园，到了拍毕业照的时间。四班是在接近正午时被拉出来的，太阳很毒，晒得所有人都恹恹的没精神，排队也稀稀拉拉。许青与个子矮，被安排到前排，他正眯着眼被身边人挤来挤去，忽然发觉沉闷的队伍忽然发出些响动。“过去呀…”“快点快点！”“别怂，冲！”细小的交谈与栀子花香一起吹来，引发一些细微的**。许青与回头，看见梳着公主头的女生红着脸，被几名女生往中间推。他瞬间明白发生什么，立刻往另一个方向看去。那女生叫宋雯雯，许青与和她不大熟，只知道是班花，还有，喜欢黄煜。许青与在男生堆里找到黄煜，他正被起哄的男生们推着，往男女交接处——宋雯雯身边换。许青与回头时，换位已经接近尾声，黄煜和宋雯雯都被推着不断靠近，前排老师回头，笑而不语地看着青春悸动的进行时。一切在春夏交际的离别镜头前都是被默许的、赞成的、肯定的。许清与的心脏在这**中如枝头的栀子花瓣似地颤了颤，他回头看一眼浅笑着被推来的黄煜，神差鬼使地，内心深处涌上一种战栗的渴望。“你要…要换一下吗？”理智反应过来前，许清与已然伸手，拍了下位于自己上方，离黄煜站位只斜隔一人的同学。“啊？为什么要换？”那同学正看热闹，诧异地回头。许青与回避开那疑惑的视线，心虚感迟来地冒泡。理智终于回魂，但却在此刻反倒成为情感的帮凶，许青与听见自己声音很冷静：“后面站着，女生，你比较高，会挡到。”“哦！对哦。”那学生恍然大悟，拍下许青与说，“有道理，换，赶紧换。”此刻黄煜和宋雯雯都换到位，起哄声骤然大起来，那同学急着看热闹，欣然和许青与换了位置。许清与站上台阶，换到男女生交界处，和黄煜隔着一个斜对角的距离。还差一点，只要和身侧人再换一下，就能站到黄煜正前方。但是这次却没有“会挡住人”的相对正当的理由了。要开口吗？许青与犹豫着，心中的欲望如同被吹起的气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危险，他将视线偏过去，嘴唇抿了又抿，快要忍不住开口，但摄影师已经举起手。“来，看镜头，3、2、1——茄子！”气球漏了，无声的一下，干瘪下去。许青与匆匆扭回头，来不及摆出笑容，就仓促地以心虚失落的神态，被定格在人生第一张毕业照，也是第一张与黄煜的合照上。那照片以他为定位，再往上看一个人的距离，黄煜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弯起的眉眼堪称温柔，和身侧梳着公主头，羞涩抿嘴笑着的漂亮女生看起来甚是般配，仿佛那一台阶的学生，都是一对俊男美女的陪衬。照片在一周后出来，黄煜和宋雯雯的起哄声再被拱高，许青与旁观着这场青春期的暧昧浪潮，却没有力气再去生出任何情绪，他所有的私心和迟钝的情感似乎都随着拍照时那次失败的尝试、那个虚无的气球一起破掉了，剩下的心思疲于应对考试的压力，再无半点能分给遐思。许青与就这么麻木又精疲力竭地走向二模，好在这次，他的努力没有被辜负，成绩发下来，许青与看着排名上班级的2，年级的4，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安稳放下，他大喘气地猛然呼吸几口，扭头看黄煜，却发现他的成绩条已经被熊卓举起，传世圣物一样被在空中挥舞着。许青与费了老大力气，才从那飘动的白条上，看清黄煜的排名，一瞬间，他惊讶地睁圆了眼，半响才惊喜地说：“恭…恭喜！”二模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黄煜一鸣惊人，从一跃从中上，直接跳到班级第一，年级第二，数学更是拿到满分，也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面对“请客”、“带带我吧黄哥”、“好小子还藏了一手”的惊呼，黄煜手一偏，随性指向身侧，“功劳归于我同桌，你们要秘籍，找他。”还震惊于黄煜飞跃式进步的许青与就这么被卖了出去，他瞬间被起哄的男生包围，又很快被黄煜笑着救出来。“好了好了，别打扰年纪第四学习。”黄煜站起来，赶苍蝇似地挥手把黏在许青与身边的人驱散开，等男生们散完了，他才坐下，撑着脑袋半趴在桌面，坏笑着对许青与开口：“好受欢迎啊小眼镜。”“竞争太激烈了，有点后悔把你介绍出去了。”然后他满意地看见自己薄脸皮的同桌瞬间爆红，手足无措地结巴半天，最后鸵鸟似地把脑袋埋进手臂，闷闷说：“不…不要乱说，说话。”黄煜被逗乐，笑出声，而躲在臂弯里的许青与，害羞和难堪过后，也很不好意思地在心中再咀嚼一遍黄煜的话语，没由来地，偷偷笑了。第二件大事，是宋雯雯告白失败了。宋雯雯的告白很正式，她在午后把黄煜叫到外面，羞涩地表示了自己的喜欢。然而听完那紧张又真诚的一长段告白，黄煜笑得很客套，回答也很体面：“抱歉，初三了，我想以学习为重。”宋雯雯微红的脸瞬间白了，眼眶取而代之地红起来，掩饰着被拒绝的失落，她强颜欢笑地说：“这样，希望你考出好成绩。”听她说完，黄煜的笑得真挚许多：“希望我们都能取得理想成绩。”宋雯雯回到班上还是没忍住哭了，坐在角落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两人从出门就被整个班留意着，现在这个结果大家也都能猜出发生什么。大半女生都涌到宋雯雯座位边，小声安慰她，这便显得完好无损归来的黄煜像个罪人，回位时没少受眼神谴责。“别骂了……”黄煜一坐下，就立刻装死地往作为上一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隔绝一切有声或无声的责怪，头一回希望自己存在感别这么强，被忽略最好了。“该…该背单词了。”许清与听不见他心中祈祷，拍拍他脑袋，提醒道。“也只有你会在这时还记得提醒我背单词……”黄煜闭着眼睛轻笑一声，埋下头闷闷说，“眼镜老师，申请请假一天，我要为我过度散发的魅力赎罪。”许清与不说话了，他实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在意发生什么。他看了会儿单词本，偷偷侧眼，望向女生堆。宋雯雯已经哭肿了眼，一张脸花猫似地，可怜中又带点好笑。许青与看着，无端生出些羡慕来。肆意的表达情感，无论是好感爱意或者喜怒哀乐，都那么鲜明，让人看着羡慕。他望了会，又低头看惹得女孩哭泣的罪魁祸首。黄煜侧着半边脸，安静地照在午后的阳光下，呼吸匀称，竟是已经睡过去了。他闭眼时看起来很乖巧，阳光也特别偏爱他，拉出睫毛的阴影都比旁人漂亮许多。神差鬼使地，许清与伸展指尖，触向过去，虚虚停在黄煜脸颊上方。斜照的下午光拉长指节，修长的影子覆盖在黄煜的脸上。许清与虚虚一握，那影子也跟着收拢，许清与再展开指尖，影子也展开，在黄煜纤长的睫毛上跃动。许清与忽地笑了，他像弹琴一样小心翼翼用影子触着黄煜的脸颊。真好啊。他用指尖，轻轻地、虚无地去碰黄煜，去碰一些他视野范围内能触及的张扬青春、可望不可及的天赋以及说不清了不悟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