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谢谢你。”走出办公室,郑以晴对黄煜说。“不客气。”黄煜笑下问,“要帮忙保密吗。”“不用。”郑以晴果断说,“不是什么太丢人的事。”郑以晴和黄煜被叫到办公室的原因并非最近话题颇高的早恋,而是另一种匪夷所思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从某种程度上比早恋被抓还丢人的事情——郑以晴写的以级上两位男生为主角,恋爱为主线,18岁以下被禁止观看的双人互动为剧情的惊世大作,被老师无意之下过目了。五班的班主任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大叔,他固有的世界观被这么一本前卫且过于艺术的巨作所震撼,目瞪口呆后大发雷霆,愤怒地叫来郑以晴挨训,勒令她给笔下两位男性受害者道歉。文中其中一位男主角拒绝出席这丢人的审判会,而黄煜作为另一位,则很大度地接受了郑以晴的道歉,还在老师面前帮忙挡下不少怒火。事实上早在高一黄煜就有幸阅读了郑以晴产出的部分作品,未阻止郑以晴继续进行“造谣性创造”,也并非因为心胸宽广,纯粹是因为那过分放飞的文学作品连带着作者本人,引起了他的兴趣。“可以问个问题吗?”黄煜浅笑着看向郑以晴,眼神是自知的专注,“你之前了解过我吗?”很自恋的问题,配上他的注视,几乎可以说是一次轻佻的告白。但实际此刻的黄煜实际并未有制造暧昧的本意,他第一次拿到自己为主角的小说只觉荒谬好笑,但扫过几页发现里面的自己是被家人无视缺爱外表开朗而内里卑劣的人设时就笑不出来了。他有一种隔着纸张,被不知名作者轻描淡写一箭射穿伪装的刺痛感,这种疼痛蔓延开来,从中养育出几分不清晰的好奇。青春期的喜爱或许就是那么单纯简单,一分特殊,几分好奇,就能自然而然地衍生出好感。“社团活动时见过几次。”毕竟是经常登台表演的艺术生,郑以晴并未在暧昧的话语下乱掉阵脚,很自然地迎上他的视线,“怎么了吗?”“没怎么。”黄煜说,“只是觉得你笔下的我很特殊。”风顺着走廊吹过来,吹得郑以晴心中微微一动,少男少女对暧昧因子比谁都敏锐,郑以晴捋下被吹起的额发,轻轻说:“可能因为你本身就很特殊吧。”黄煜接收到回应,自然地开口:“24号艺术节……”“奥一班打架了!”“真的假的?”“真的,好像是转校生和班长有矛盾,直接动手了!”他刚开口,忽地听见身侧走过学生的交谈,黄煜面色一变,再几句和郑以晴道别,追着看热闹两人的背影匆匆下楼,向教室赶去。一班门口围着很多学生,黄煜挤开挡着路的人群,进门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还混乱。椅子歪斜地倒在门边,一看就是有人把它摔了出来,不远处桌子也躺在地上,柜桶落出几本课本,讲台边上,徐泽帮被几个男生拦着,口里接连不断地骂着极其难听的脏话,许青与则靠着讲台弯腰,扶着肚子脸色痛苦,显然被打得不轻。黄煜见状皱眉,往前几步,脚下踩上了什么,低头刚看清是张皱巴的卷子,就听不远处几声惊呼,抬头又看见徐泽帮大吼一声,甩开拦着他的男生们,往前就要狠狠给许青与一脚。“给你脸了!”徐泽帮面容扭曲,咆哮道。他动作阴狠快速,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要去拦时,脚风几乎已经落在许青与身上,许青与抬手想挡,但那一脚的力道落下来至少是骨折,尖叫和劝阻的混乱声响同步响起,许青与条件反射闭眼,但疼痛却没如预期般降临。“操你妈哪个狗崽子!”咆哮声再次响起,许青与睁眼,黄煜侧箍着徐泽帮,把人往后推直至撞到墙上,徐泽帮被禁锢住不服,暴怒地挥动四肢,黄煜把人掰正摁死,闻言腾出手,直接给徐泽帮腹部毫不留情来了一拳,许青与不知道他用力如何,只是听见一声闷响,原本发疯的徐泽帮瞬间噤声,挣扎的幅度骤然小下去。“干什么呢?!”就在这混乱的时刻,路过巡视的级长扒开人群冲进来,看见一地混乱和墙边缠斗了两学生脸立即黑了大半,怒喝道:“都给我住手!”黄煜余光瞥见级长,很听话地松开徐泽帮。刚刚他给的那一拳用力极大,这一松手,徐泽帮直接站不住,捂着肚子蹲下去干呕起来。“干什么都干什么?自习课不自习,搞起拳击了?你们还是竞赛班!你看看你们有竞赛班的样子吗?!”级长怒不可遏地呵斥,他扫一圈锁定目标,手指抬起,带着余怒分别点向许青与、黄煜和徐泽帮:“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来办公室一趟,其他人,回位自习!”“级长,是转学生欺负人,另外两个一个是被打,一个是劝架的。”奥一班学生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有人上前解释。“安静!听不懂话是不是!”级长气在头上,再吼,“回位自习,门口的也别看热闹,都回班,别让我再说一次。”黄煜刚才办公室出来又要进去,他垂眸心道晦气,许青与沉默地靠过来,黄煜偏过头看见他额上青了一大块,再转眼看还蹲在地上的徐泽帮,目光稍冷。应该趁乱再多给这家伙几下的。虽然级长很生气,但因为许青与有急忙赶来的副班主任做担保,徐泽帮则是雷打不动的关系户,黄煜更有极为正当的劝架理由,所以级长也能雷声大雨点小,做不出什么实际的惩处。然而徐泽帮却十分不满这种和稀泥行为,疯了般咬死黄煜并非劝架而是趁机打人,甚至闹到叫来校医鉴伤,黄煜则冷眼旁观徐泽帮发疯,他小时候没少在和亲哥的对抗里学习肮脏手段,那一拳别说是校医,就是去正规医院,也说不出什么问题。果然,在最终校医检查不出伤势的结论下,级长作势再训几句,检讨都没让写,直接放人了。黄煜和许青与对这个结果没什么异议,徐泽帮则几乎被气死,他出门就死死盯住许青与,因为平日软弱的人忽然强硬起来而更气恼不服,黄煜见状不动声色向前一步把许青与挡后面,提防徐泽帮气急败坏再次动手,但好在这混混多少还保留些理智,最终只阴沉地指下许青与,恶狠狠道:“你他妈等着!”放下狠话后,拂袖而去。黄煜很轻地啧一声,回身又变回平日随性模样:“小眼镜,看不出来啊,怎么把人惹气成这样的?”许青与没接话,内心对暴力的害怕,对被级长叫到办公室的慌张散去后,酸涩的、无奈的、强烈的情绪重新占领高地,这种酸涩在黄煜把他挡身后时无限发酵,他眼里是黄煜的背影,脑中心里却满满被办公室里黄煜护住郑以晴的画面占据。此刻面对黄煜的问题,许青与垂下眸,压着喉间的酸气,答非所问道:“你…你没问题吧,不是,早恋被…被抓了吗?”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情绪从牙间冒出,违反理智地再添一句:“恭…恭喜?”“恭喜什么?”黄煜莫名其妙,“早恋被抓,哪来的消息?”“有人,看…看到,你和郑以晴一起,被叫到,叫到办公室。”“啊。”黄煜思索一瞬,了然被误会后轻笑出声,“Fake news.”干脆地澄清完谣言,他伸手用力揉一把许青与脑袋,笑道,“这么离谱的假消息,你都信啊,真好骗。”许青与后仰努力避开他的**,但却还是在其语气的亲昵里被击打得丢盔卸甲,他语气软下去,几乎是祈祷地小声问:“没…没早恋吗?那为什么会,会被叫走……”“很遗憾,暂时没有。”黄煜放下手,耸肩道,“因为一些思想迂腐,没有半点求同存异思想和懂得欣赏的艺术细胞的老师……”“说,人话。”“郑以晴写了我和柏舟一的小说被老师发现叫走了。”“什…什么小说?”许青与一瞬没反应过来。“我——”黄煜抬起左手一根手指,“和柏舟一。”右手一根手指,两手指敷衍地搭在一起,做出塔状,“这样的小说。”许青与盯着那塔看一秒,两秒,顿悟后脸色又红又白,甚至人也被呛到,低头咳嗽起来。看他这样子,黄煜乐了,反倒拍着他肩膀劝起来:“思想开放一点小眼镜,别那么恐同,同性恋也没怎么你……”我不恐同,我就是。许青与咳嗽着,荒谬得有点想笑,黄煜要是知道自己性向,还能这么不“恐同”地拍着自己肩膀劝导吗。“……经典的同性艺术作品不是也有很多吗,电影、音乐,还有那个诺奖作家,叫什么来着……”黄煜给他顺着气,没注意到许青与身体一瞬僵硬,然后拍开自己的手,站直了。“纪…纪德。”他轻轻接过话头,“这些,是你…你自己查的吗?”“我也想那么博学,但很可惜不是。”黄煜没注意到许青与情绪微妙的变动,“某位未来的大作家说的,怎么了?”许青与安静地看着黄煜,提到喜欢的人,黄煜嘴角不自觉上扬,虽然是很细微的一点,但也足够被捕捉,足够伤人。联想到上学期自己因为一本书、一部电影、一首歌而将信将疑,忐忑不安的状态,许青与没忍住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像个跳脚的丑角。事出皆有因,虽然和自己期待不同……原来是这样啊。他忽然止不住地笑出声,引得黄煜一怔,终于发现他不对,俯身看过去,声音也低下去:“你怎么了?刚才被徐泽帮打到哪不舒服吗?”“不…不是。”许青与不与他对视。黄煜皱起眉,直觉许青与瞒着自己什么。他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但许青与低着脑袋,看起来很沮丧、情绪不高,黄煜既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想承认地有些手足无措,他也不能强逼许青与开口,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猜测。“你是不是在担忧代表发言的事?”他试探地问。许青与稍稍抬眸:“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要代表发言?”“在办公室听到了,奥赛班班长都要去。”黄煜见他看过来,以为猜对了,神色放松些,给出解决方案,“你不想去的话我和老师自荐?或者那天我去现场给你加油……”“别。”许青与彻底将视线抬平,直直看向黄煜。他不知该难过黄煜为喜欢的人做出了那么多的反常改变,还是该苦中作乐高兴黄煜和郑以晴待在一起还仍然能分出心思关注到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但无论是什么,都太卑微,太可怜了。所以,别再动摇我了。“交流会在,24号。”许青与眼也不眨地盯着黄煜,没错过他脸上细微的错愕,和一闪隐没的犹豫。黄煜在犹豫什么,许青与知道,但不重要,因为许青与不想也没资格成为一段校园佳话的干扰因素,他也已经决定替黄煜做出选择。“24号,不是…不是郑以晴有,表演吗?”许青与很快地说,“所以别来….加油,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