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与说完,低下头,最后道:“我…我回去收东西了。”他没再给黄煜开口的机会,转身离开,黄煜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推测许青与是因为被徐泽帮欺负和接到发言任务两事弄得心情不好,但黄煜作为朋友,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解决他的所有情绪。或许主动去揽下交流任务是个方案,但可惜的是,在先前道别时,黄煜已经和郑以晴约定好,24号会去看她表演,这条路便走不通了。黄煜最后啧一声,把心思转到徐泽帮身上来。一个欺负人和黄辉圈子走得近的二代……几个雷点叠加起来,黄煜并不打算让他继续过那么舒坦的高中生活。收回视线,黄煜没有返回教室,转身往学生会办事处的方向走去。许青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很繁忙,二高竞赛班大小考不断很难给到学生喘息的机会,而真正带来压力更是交流会的发言任务,许青与从未有过在众人面前代表集体发言的经历,他接下任务后没多久就打起退堂鼓,但请求换人又被老师为难地告知,24日班里能担事的班干部大多都有学生会事物或者艺术节表演任务……“如果实在为难,青与你可以自己找人代替发言。”老师最后说,“黄煜不是跟你关系好吗,我看那天他好像没什么事……”“谢谢,老师。”许青与低声打断,“我…我还是,自己去吧。”写稿子对许青与来说已经是一件难事,他没经验,不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什么,只能在计算机课上进行资料的查阅。但百科出来的稿件大多过时又夸张,许青与只能筛选参考着用,他连该写多少字都拿不准,筋疲力尽才挤出三五百字。许青与在濒临崩溃时有想过其实自己不用这么辛苦,可以找有经验的人帮忙,学生会的干事,常年接触到这类发言的学生……黄煜……算了。想到黄煜,许青与迅速放弃,坐直重新打起精神继续磨稿子。黄煜肯定不会吝于出手帮忙,但许青与心中敛着股说不明的情绪,堵在他心口,逼迫他不去求人,至少肯定不能去求黄煜。在反复的删减和修改后,许青与终于拼凑起一份还算合格的稿子,接下来就是读的部分,相比于写,这一部分甚至更加困难。那一周晚修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取代英语课文和单词,许青与开始反复练习发言稿的朗读。黄煜时常会出现,不经心地问需不需要帮助,被拒绝还是不在乎地坐下,纠正重复一些许青与发言不标准的词汇,和卡壳的断句。许青与不得不敬佩黄煜对他人情绪的敏锐,黄煜也察觉到自己对其的疏远,不乐意就此被推走,这才靠过来,递出示好的橄榄枝。换到黄煜的视角,许青与其实也心存愧疚,毕竟对黄煜来讲,他没做错任何事,但好友莫名其妙就对自己冷淡起来,黄煜再聪明也猜不到其中原因,只能试图通过主动接触来缓和关系,这种姿态对他来说是难得的示弱和低头,但还是无法阻止朋友的远离。许青与硬着心肠拒绝任何来自黄煜的好意,他最终看清两人间的分歧在于自己不正当、不可行的喜欢,以及黄煜即将开展的校园恋情。黄煜当然有资格和任何人恋爱,许青与不打算也没本事阻止,但他自认做不到以好友身份,在最近的视角,旁观黄煜和别人谈恋爱的全过程。所以他垂下眼,目不斜视地看着稿子,对黄煜说最多的话是“不用”、“去忙吧”、“我没问题”。黄煜很快察觉到许青与的冷漠和排斥,也逐渐沉默,他的骄纵和自尊心无法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低声下气,被敷衍几次,也干脆起身离开,再不来找不开心。许青与自认为自己的处理很冷静,但他没想到刚过一周,周围人都看出些不对劲来,甚至在交流会到来当天傍晚,张思瑜干脆直白地问:“你和黄煜闹掰了?”“……”许青与正喝水,闻言差点被呛到,放下水壶心虚道,“为什么,这…这么说?”“感觉你们好久没说话了。”张思瑜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也是,黄煜最近好像在追谁,见色忘友也正常。”“追…追谁?”许青与揣着明白装糊涂。“具体是谁不知道,但级上都在传有情况。”张思瑜忽然凑过来,小声说,“今晚就知道了,听黄煜的好哥们透露,他今晚定了一大束花,大概率是要表白。”“哦。”许青与强迫自己做出个惊讶好奇的表情,“那…那挺,有趣的。”“是吧,我真的快好奇疯了,黄煜喜欢谁啊到底,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张思瑜还在八卦,许青与已经垂下眼去看稿。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些,黄煜喜欢谁和他没关系,他现在于眼下的流言蜚语中,连黄煜的“好哥们”都不是。他默念着稿子,希望张思瑜能就此闭嘴,但她显然没注意到许青与的兴致缺缺,仍然喋喋不休地继续八卦黄煜,许青与耳边嗡嗡不停,觉得有些烦了,恰好这时有人敲桌:“班长,老师让你去五楼第一间空置教室一趟。”恰到好处的脱身理由,许青与感激不尽地起身,甚至没问老师找自己干嘛,直接闷头往门外冲。五楼的空置教室通常是好学生自习、社团开会、情侣恋爱的好去处,但因为快到晚上艺术节开幕时间,今日的空置教室格外冷清,许青与拉门进去,教室里空无一人。他不明所以地往前走几步,身后传来开门声,回头,徐泽帮假笑着进来。“果然高分低能,说是老师叫你,就一点不怀疑地来了,班长你还真是典型的老师狗腿子。”此话一出,拥有丰富被欺负经历的许青与了然自己落入骗局,后门被徐泽帮堵着,他瞥一眼前门——距离有点远,跑出去肯定会被拦住。许青与不再想逃跑,转身说:“有…有话就说,我马上,马上要去六校,交流会。”他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交流会是重要场合,徐泽帮想干什么,也要掂量掂量如果二高交流会代表带伤出场,会不会引起校领导重视然后追责。许青与佯装镇定地看着徐泽帮,希望他别蠢到连自己话里意思都听不明白。徐泽帮当然没那么蠢,但比想象中更坏。听完许青与的话,他面色突变,向前几步抓住往后退的许青与,用力一拳垂在他肚子上:“他妈的还敢威胁人!”许青与被打得眼前一黑,捂住肚子弯腰又感觉鼻梁上一空,眼镜被劫走。“还…还给我!”他努力直起身,伸手想去抢,却立刻被用力推倒在地。“四眼田鸡变成两眼田鸡咯!”徐泽帮恶意嘲讽的声音传来,随后开关门声一气呵成地响起。许青与抬头,模糊的视线中,教室里已无人影,他咬牙起身拉开门追上去,徐泽帮一路直进到厕所,许青与赶到时,见到他半个身子露在最里侧的隔间,随后冲水声响起。许青与脑中嗡一声,冲过去拽住徐泽帮,用力掰开他的手。但徐泽帮两手空空,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他把眼镜扔进了下水道。许青与刚意识到这点,就被猛地甩开,背撞上冲水箱,扶着墙刚站稳,就见门已经关上,他扑过去要推,但却怎么也推不开,许青与再拽几下,忽然想起五楼靠楼梯间男厕单间的门老早便时常被人吐槽,安门的师傅不知中了什么邪,把锁装反了。徐泽帮在外面上了锁。刚想明白这点,一桶水忽地从天而降,许青与只来及闭眼,哗啦一声伴随着徐泽帮猖狂的嘲笑响起,许青与浑身冰凉,衣服湿透了。“就你那结巴样还去交流会?”徐泽帮在门外轻蔑地说,“别给学校丢脸了,高分低能的废物!”他再在外面冷嘲热讽几句,大摇大摆离开了厕所,过一会儿,灯闪两下也黑了——徐泽帮关的。许青与在黑暗中不死心地回头,一片黝黑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找回眼镜了。他靠边避开坑位,把湿透的刘海捋到脑后,头一抬后脑轻轻磕上门板,莫名觉得有些荒谬地好笑。扔眼镜,泼水,自以为威风实际丑态百出的嘲讽。许青与自嘲地想,自己的学生生涯,真是走哪都避不开这老套的校园暴力套餐。多亏了徐泽帮的“复习”,许青与第一次察觉了自己的成长。要是初中的自己,在眼镜被抢的那一刻就已经哭出来了吧,至于现在……许青与摸把脸上的水渍,只觉得这夏天是真热,衣服还湿着,汗已经混着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糊在脸上了。在这狼狈又好笑的时刻,许青与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黄煜。幸好徐泽帮报复的是自己,要是黄煜被关在这,徐泽帮又歪打正着关了灯,那幽闭恐惧肯定不会让他好过。但许青与很快又把这个可笑的想法逐出脑海。如果是黄煜的话,估计在徐泽帮动手时就挡住打回去了,最多也就是闹个两败俱伤,哪会一路被牵着鼻子走,最后被关进来。许青与摇头不再想黄煜,而是根据记忆,默默念起马上要发言的稿子。虽然被关在厕所里,许青与仍不是很慌张,他想徐泽帮不至于那么傻逼,交流会学生代表缺席,学校追究起来徐泽帮肯定逃不掉。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修前十五分钟的提醒音乐响起时,许青与开始急了,他了悟徐泽帮可能真就这么傻逼,宁可冒着被处分的危险也要欺辱他人。许青与不再念稿了,他喊两声试图叫人,但临近晚修的五楼实在是人烟稀少、无人回应。许青与便只能放弃求援,眯着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摸两下墙壁,想看看能不能踩着什么凸起跳出去,但两边墙都很光滑,唯一可借力的地方就是扶手。许青与对自己的运动细胞很没信心,但他没有选择,他尝试抬腿去踩住门把手,然而他的柔韧性并不支持他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他忍着胯骨的疼痛试了一次又一次,在晚修铃打响时才勉强够着,又因为重心失衡往后摔,及时扶住墙才稳住没摔下去。许青与站稳,惊魂未定又被铃声激得更着急些,他正要开始下一次尝试时,忽然听见不清晰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有人喊:“许青与?你在里面吗?”许青与立刻认出是黄煜的声音,心中一喜,高声回应:“我在!”他喊完,又意识到洗手间的一片黑,连忙开口:“开…开关在进门,左手边。”一秒后,许青与听见开关被摁下的清脆声响,但灯没有亮,他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徐泽帮这家伙,居然还严谨地拉了电闸!许青与心中一慌,他正努力回想五楼的电闸在哪个位置,便听黄煜低低骂了一句,随后脚步声迫近,隔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黄煜竟已直接顶着一片漆黑冲了进来。“最…最里面那间!”许青与连忙提醒,“锁,在外面。”零点几秒后,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紧随其后的是开门声,这两下都又急又重,能听出动作主人的粗鲁莽撞。“黄……”门开了,许青与还没开口,手腕就被拽住。黄煜快步往外走,许青与跌撞地跟着,一路被拉到走廊灯下,才停下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眼睛适应不了光线,许青与闭眼再睁,模糊的视线里,黄煜靠着墙深呼吸,手里还捏着自己的手腕。不轻的力道和耳边急促的呼吸声,让许青与想起初中那次去科技馆的电梯惊魂,他心中一抽,带起细密的担忧和疼,许青与想询问关心他如何了,有没有事……但开口说出的话却违心地变成:“怎…怎么没去艺术节,已经,开…开始了吧?”急促的呼吸声一顿,随后是一声很短促的,听不出笑意的笑声。“别他妈关心艺术节了。”几秒后,黄煜调整好呼吸,幽幽开口,他罕见地爆了粗口,不好的语气让人反推出刚才那一声果然是冷笑。“麻烦先关心下,刚把你从厕所救出来,现在因为幽闭恐惧直犯恶心的,你的前同桌、现同学吧。”他没提“朋友”,把“前”和“同学”,咬得很重,几乎是咬牙切齿,气恼极了,像被单独抛在家里关了十几天气急败坏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