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高三生是没有暑假的,从上一年学长学姐离校后,高二生脑袋顶就接替他们挂上一把叫高考的刀,人便也从头到脚紧绷起来。二高的暑假就放了一个星期,许静见缝插针给许青与报了冲刺班,许青与便是连这短暂的一周也在课业中度过。他从黄煜的社交媒体得知黄煜在这一周里去旅游了,九宫格中有胡同有滑草场有剧院还有摇着糖葫芦眼睛笑弯的黄煜,但许青与仔仔细细看一圈,没看到自己想又不想看到的东西。他关上电脑松一口气,但马上又嘲弄起自己的自欺欺人。郑以晴在哪所城市人尽皆知,大家心中里都明清黄煜飞这一趟是为了谁,就算照片里郑以晴连影子都没露,底下的评论不依旧是一水的99和祝福。许青与很淡定地打住思绪,黄煜脱单大半年,他仍是没学会接受黄煜的恋情或干脆决定不喜欢黄煜,但他也早早建立自我保护措施,习得在酸涩的妒火蹿升前率先将其熄灭,其中最好的灭火器就是学业。越是到高三,许青与就越是觉得力不从心。他高一高二的成绩一向稳定在年级20到30之间,不算顶尖但也算优秀,按往年二高的高考分段换算下来,除了最顶尖的那两所学校去不了,其他排名靠前大学都有搏一把的可能性。但随着高三临近,许青与的排名却一点点地开始往下掉,这种退步并不明显,每次也就是三到四名,但令许青与慌张的是它退得很稳定,不论平日怎么努力,也不论做题时怎么仔细,每次有排名的考试,他都会在原本的位置上往后退一些。许青与很快地、不情愿地领悟了其中原因——高一高二在许多人都在忙社团或者社交活动时,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学习,现在高三将至,学生们陆陆续续收心,都开始把重点放在学业上,“努力”的优势就慢慢被抹平,转而进入到拼学习方法和天赋的阶段。对于前者,许青与还能着手改进,但对于天赋,许青与只能保持沉默。作为竞赛班的学生,许青与两年内目睹许多同学在各类竞赛中取得成绩,其中有不少直接能凭其保送大学,黄煜虽然在奥数冬令营中未被选中,但他的参与经历已经吸引了几所高校伸出橄榄枝,愿意保送他到本校数学系,但都被黄煜以“不想在大学仍饱受数学折磨”拒绝了。如果连黄煜这种拥有顶尖数学天赋的人,都觉得学数学是折磨,那自己又是什么呢?许青与低头看看自己,两手空空,高二几次竞赛都未曾捞着哪怕一丁点荣誉,连老师提起都叹气,说青与是个努力的孩子,就是差点运气……许静在许青与每次竞赛空手而归后都会大发雷霆,她把许青与所有的失败归结到他中考选校时的自作主张。“你要是当时听我的去培才!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废物模样!”许静用力指着他脑袋,吼道。许青与被她戳得脑袋乱晃,他很想说培才今年的竞赛生获奖情况也不好,甚至没有二高好,但很显然这些话说出来只能是火上浇油,便只能低着头沉默。在竞赛失利的情况下,学校的排名就成了许青与的救命稻草,他安慰自己至少成绩是稳定的,就算最后什么加分也没有,拼高考成绩也能去不错的大学。这种思想安抚了他的焦虑,但也无形中增大了他的压力,当高三逐步迫近,许青与发现自己被重压碾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时已经晚了,高度的焦虑让他没法像以前那么集中学习,而效率降低的后果就是排名下降,排名下降又进一步毁坏他的心态,由此形成恶性循环。在缓缓下沉的排名影响下,许青与最失望最着急的时候,脑中也会兀然幻想,是不是来二高错了呢,如果当时去了培才,自己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差劲了?虚无的“如果”在任何时候都容易成为令人上瘾的毒品,把人不清醒地带向低谷。许青与在焦虑中升上高三,第一次模拟测,他的年级排名就如飞驰而下的过山车,直直下降百名,班级顺位更是直接落到末尾,难看得不行。别说许青与本人,就连老师都接受不了他如此断崖式的下降,把他叫到办公室询问是否填错考号,还是生病了,许青与沉默着摇头否认一切借口,只说自己最近学习状态不好,低级失误犯太多了……许青与成绩的下降也引起周边同学的注意,但他们大多都选择闭口不谈,高三生都很敏感,在同学、朋友的身份前大家更是竞争对手,竞争对手的安慰很可能会适得其反。黄煜则是个例外,许青与刚从办公室回来,他就守株待兔地坐在许青与座位上,见其进门便仰头,轻快笑道:“怎么考得这么差啊小眼镜?”他语气随意,仿佛不是在说高三生看得比命都重的分数,而是球场上一次很臭的出手,球连篮框都不沾地飞出去,引起一片嘘声,黄煜也因此调侃:“好差劲的投篮。”许青与被他过于轻松的语气弄得一顿,随后无奈得都有些乐了:“有点,有点良心吧!”他走到自己桌边,看着赖在座位上不走的黄煜,伸手敲敲桌子:“起…起来。”黄煜歪着头没动作,只伸手抓住他敲桌的手,拎过来翻转露出掌心,然后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悬在许青与手掌上,握着的拳头松开。“吃糖吗?”许青与感觉一颗冰凉的扎手的东西落在自己掌心,他低头一看,发现是数学老师常拿来分享给学生的那款水果软糖,哑然失笑:“三…三年过去,一点进步,都没有呢。”“谁说没有。”黄煜自己也拆开一颗水果软糖,扔嘴里咀嚼,含糊地炫耀道,“我排名第四呢!”“……”许青与不知道他在一个考砸的人面前得瑟自己的好成绩是何居心,难道说黄煜就这么笃定自己是个圣母的闷包,怎么逗都不会生气?不过许青与确实也闷包地没生气,他甚至觉得很好笑:“你…你三年前,也是第四啊!”“是吗?”黄煜咀嚼动作一停,闭眼很快地回想下,睁眼道,“所以啊,你还不追上我吗?”“是我不…不想吗?”许青与有些无奈,“我追不上啊,你。”“努力一下。”黄煜最后掏下口袋,往桌面上撒出一大把水果糖,那惊人的数量……许青与几乎要怀疑他是拿着数学老师的糖盒子往兜里倒着装的……黄煜把兜里最后一颗糖都倒出来,起身揉下许青与脑袋,离开前最后说,“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许青与理顺被他揉乱的头发,才坐下,慢吞吞把糖果收起来。黄煜说得没错,努力确实是自己最擅长的东西。但不是所有努力都会有结果。比如学习,比如追上黄煜。“我靠你这是把老师家抄了吧!”张思瑜路过,看许青与桌上大丰收的情景,一边啧啧一边伸手去拿,“给我一个。”许青与眼疾手快地手一环,把她的动作挡下,迅速把糖果都搂进杂物盒里。“小气!”张思瑜愤然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初恋情人送的,这么宝贵!”等她走了,许青与再小心地把糖从杂物盒里倒出来,腾出桌上的笔筒,把糖果收入其中。从某种程度上说得没错。许青与想,谁规定的暗恋和单恋不能算初恋呢。在高三开学的大滑铁卢后,许青与的心态反而好了许多。黄煜点醒了他,努力确实是许青与的优势,甚至是为数不多的优势,高一高二的努力已经让他养成了惯性学习习惯,如今放下心理负担后,许青与便是能老僧入定般,坐在桌前,两个晚修头发丝都不带动地进行学习。在这种恐怖集中力的加成下,下次考试他立刻又回到了年级前二十,甚至比以往的排名还高些。许青与这边危机暂时解除,但黄煜那侧立刻又遇到困难了,当然黄煜的困难并非是和学习有关,而很很意外地是感情问题。许青与知晓黄煜和郑以晴感情出状况是在午饭时,高三生的午餐段和高一高二错开,时间比较紧凑,许青与便和黄煜以及其他两个同学形成午饭联盟,轮流负责提早去食堂打饭,这样另外三人就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学习,不用天天把时间浪费在抢饭上。那日是许青与负责打饭,他艰难地带着四人份的餐盘挤出队伍,找到位置坐下没多久,另外三人就来了。高强度的大脑运作也容易让人产生饥饿,两位同学坐下就开始大口开吃,黄煜却刚动两下筷子,看一眼手机,起身离开了。“?”许青与的视线一路追着他,到达食堂后方,没什么人的地方停下,黄煜在那接起电话。“黄煜和郑以晴是不是吵架了。”他正望着,面前一个同学冷不丁开口。“啊?”许青与回神,有些惊讶。“吵好久了。”另一个同学一边吃一边含糊说,“本来异地恋就难,郑以晴朋友还说她集训压力大,情绪不太好,带到黄煜这……那不吵才怪。”“也是。”第一个开口的同学耸耸肩,“黄煜这种被人捧着长大的,哪像是愿意哄人的呢。”“他是根本不会吧,没这个经验啊。”“不…不会吗?”许青与没忍住开口,“黄煜,还…挺会哄人的吧。”他这一句太突兀,面前两人停下进食,诡异地看向他。在两人疑惑不解的视线里,许青与头皮发麻,他知晓自己多言,便低头咳嗽一声,解释道:“我…我是说,毕竟是谈恋爱,互相迁…迁就,还是得有的吧。”两人被这解释说服,道句“也是”低头继续吃饭了,左边那个低头前瞥眼许青与已经空了餐盘,好心开口:“你吃完先回去吧,我们等黄煜就行。”许青与其实也想等黄煜,但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留,他说完再见,拿起餐盘放到指定位置,离开食堂时,许青与故意绕个大圈,从后门出去,路过黄煜时暗暗偏头。黄煜垂着眸,唇边带着不明显的下撇弧度,他忽地把手机拿得离耳边远些,似乎是那侧人哭喊了什么,吵得他眉心都蹙起些。他维持拉远手机的动作好一会儿,重新把手机放到耳侧。“那就分手。”许青与听见他冷静地说,“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