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作响的空调风把黄煜不经心的话语吹进许青与的耳中,又很快把它掩盖着带走,只留听闻秘密的许青与顿在原地不动。“同学别挡路。”直到身后来人,不满地提醒道,许青与才发觉自己挡住了门口,他连忙道歉,抬脚往外走。许青与回到宿舍,离午休铃响还有七八分钟,他拿出笔记读英语范文,读到第二篇一半时舍友回来了,把书包往台阶上一扔,转身奇怪看许青与一眼:“有什么好事吗?”“啊?”许青与顿一下抬头,镇定说,“没…没有啊。”“没有吗?”舍友嘟囔一句,往阳台走去,“怎么念得和唱歌一样……”许青与等他去了阳台,欲盖弥彰地把两侧嘴角往下拉了拉。因为他人分手而幸灾乐祸可不是什么美好品德,就算做不到控制情绪,至少也别表现得太明显了。许青与以为黄煜分手的消息会如同飓风一样席卷全级,但令人意外的是,几天过去,级上仍是一片风平浪静,许青与只能猜想高三繁重的课业已经压榨得学生无心再去想分数和题目以外的东西,所以就连八卦也不再传得那么灵敏。而且学习的高压也逼迫着一部分学生急于发泄,爱情似乎成为了部分高三生的避难所,就只说奥一班,许多高一高二都认认真真学习,看起来对早恋不感冒的学生,到高三反而坠入情网。这种恋爱比起追求浪漫更多是在自救,是在高三一年里给自己找个共度苦海的同伴。许青与也在高三上学期末尾,收到了人生第一次告白。那日他照例和黄煜一起准备去吃饭,刚出班门,一位女生却追出来,急匆匆把他们拦下。许青与熟练地往边上靠几步,准备给人让出告白的空间,他正暗暗感叹黄煜分手消息都没传开,现在明面身份还非单身,居然仍有女生前来飞蛾扑火,真是了不起……“那个——”女生却一把拉住他,“我找你有话说。”她在许青与愣神的过程中视线一抬,看向黄煜,小声请求道:“可以回避一下吗。”许青与还没反应过来,黄煜笑着说“当然”,往边上两步退开了。后来回看过来,许青与对人生第一次经历的被告白没留下太深刻印象,他只记得那个女生头发短短的刚到耳边,遮不住耳根的羞红,许青与盯着那红看了又看,再一次直观地意识到——原来喜欢是这么藏不住的事,也头一次抱歉但清晰地明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便对方诚挚地掏出心意,诉说喜爱,不喜欢还是不喜欢。许青与拒绝了女生的告白,黄煜在楼梯间拐角,见他逃一样急匆匆溜出来便调侃:“早恋得有点晚啊小眼镜。”“那是。”许青与走到他身边,暗暗回刺,“比…比不了你。”黄煜和他并肩往下走:“高三谈恋爱,不是明智选择呢。”“知…知道。”许青与目不斜视,“高三,分…分手起来,也很影响,成绩。”黄煜轻快地弹了下舌,笑了:“诅咒谁呢。”许青与没回话,他很细微地皱眉,但马上舒展开了:“实话,实说。”虽然听见了黄煜亲口说出的“分手”,但黄煜属实是没有一点分手的变化,伤心、惆怅、愤怒、患得患失,这些分手的人该有的情绪他一点都无,他和之前一样活跃,聊天时有人提到郑以晴,他也神色不变,仍是轻松地接起话题。就连这次,许青与忍不住出言试探,黄煜还是轻巧揭过。许青与没试探出他的感情状况,但能察觉他不想对此多说,便也在吃饭时知趣地再不提及。毕竟谈恋爱是情侣两人间的事,即使是分手了,这段关系也不容得由外人评判。从这个角度讲,黄煜还真是,尽职尽责的恋爱大师。许青与低头喝一口柠檬茶,只觉今天师傅柠檬放多了,酸的很。许青与本来以为在目睹黄煜的早恋由开端到末尾后,这段故事就该和自己无关了。但春节过完,艺术生回校补习文化课备战高考时,他又好巧不巧,撞上了郑以晴和黄煜待在一起的场景。那日他在五楼环形走廊复习生物知识点,那地方晚风吹拂视野开拓,是个舒适待着的好地方。许青与从空置教室搬把椅子坐下,没看两页,风就把夹在笔记里的便签吹飞到了地上,许青与捡起来,正要把便签纸贴回去,忽地看见远处的走廊上,两个人影相拥而立。他们抱得倒是不久,许青与刚看过去就分开了,两人也很面熟,正是几个月前“你说分手,我没意见”情侣。但此时,说分手的郑以晴却仰头笑着和黄煜说什么,“没意见”的黄煜背对着这侧看不清反应,但郑以晴身上那件过长的校服外套显然不是自己的码数,那是谁的,不言而喻。要是高一,甚至高二时,面对此情此景,许青与多少要像个呆瓜痴汉一样愣愣盯着两人黯然神伤个半小时,但所幸现在是高三,高三没那么多时间和情绪去浪费。许青与只看一眼,就拎着椅子换地方自习去了,他淡定地找到个阴暗潮湿怎么看情侣都不会来的地方,继续翻看笔记。许久后,等晚修前的音乐响起时,许青与才揉下酸疼的脖子,心里迟来地冒出些难过和怅然,原来他们复合……不,或说可能就根本没分手过,自己不过听见次寻常争吵,就着急着忙地、丑恶地高兴起来,真是难看。许青与听见书页摩擦的声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无意识把页边揉皱了,他叹口气,有些烦躁地抬手,一秒后再低下去,仔细把书页展平。就要高考了,别想别的。高考是几乎所有高中生三年里最重要的时刻,似乎所有事情,在高考面前,都可以往后稍稍,等这位重量级的大哥过去再谈。因为大考时心态总为不佳,许青与很担心自己高考时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发挥失常,然而当高考真正到来那天,他却比想象中镇定许多。每周四次小测半月一次大考让许青与早早习惯考试的节奏,而高考无论被捧得再怎么重要,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考两天试而已。抱着这样的心态,许青与很平静地度过了两日的考试,今年的数学格外难,许青与见到几位陌生同学出了考场就蹲在路边哭起来。一片哀鸿遍野中,许青与幸免遇难,他在走出考场时长呼口气,脑中想起最后一次竞赛失利时,许静点着他脑门恨铁不成钢:“你学这奥数有什么用?从小学学到现在有什么用?!”是有用的。许青与默默想着,弯腰给一位哭得格外狼狈的女生递出纸巾后,去往非考场区复习第二日的理综和英语了。英语是许青与的弱项,但那年的英语却出人意料地简单,因此许青与对那场考试的记忆,集中在末尾的五分钟,他仍低着头检查作文里的语法,但同考场的学生已经纷纷抬头,猫头鹰似地眼也不眨地盯着墙上的钟表,许青与也在最后几秒抬头,加入了这只守望高中最后时刻的猫头鹰军团。铃声响起,想象中的欢呼和躁动并未出现,高三生毕竟是准成人,肯定不如初中生那么耐不住性子,他们只在试卷收完老师通知可以离开后默默拿好物品,走出考场。走廊上都是蓝白的人,许青与在蓝白的架空河流中随波逐流,他有些不敢置信高中就此结束了,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半天,才听见广播慢悠悠地在播放什么。“……请同学们保持安静,不要撕书,不要喧哗,回班收拾好东西后自行离校——”喇叭的声响慢慢**过整个二高,晃醒了恍惚的学生群,不知是谁先仰天长吼一声,脱下校服,往走廊外扔去,蓝白相间的外套飘飘扬扬从四楼落下,这一下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教学楼沉寂一秒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咆哮声响起,随后试卷、撕碎的课本、校服外套,如雨般纷纷落下。“请同学们保持镇静!不要高空抛物——不要撕课本卷子——安静回班,重复一遍,安静回班——”广播里级长的声音逐渐声嘶力竭,最终在教学区愈发热烈的庆贺中弱下去,他好似叹了口气,最终开始时带上些无奈的笑意:“算了,各位高三学子,毕业快乐。”许青与看着走廊外下起的白色暴雨,出神片刻,忽地联想到中考结束时,黄煜的手悬于头上一松,为自己下的那场鸡蛋花瓣雨了。他似乎还能嗅到鸡蛋花的清香,但却很难再找到黄煜。许青与驻足在狂欢的人群里转回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十二年寒窗苦读解脱后的激动,他的视线从那一张张或欣喜或哭泣或疯狂的脸上滑过,没找到想找到的人。许青与和黄煜并未像中考时一样约好在哪里见,黄煜此刻应该和他的学生会朋友们一起,又或者是郑以晴……但总归不是许青与。许青与收回视线,回了班。班里俨然也是一副末日庆典的姿态,好友们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前程似锦,小情侣则腻在一起,已经开始商量假期的旅行线路。许青与没在他们中找到黄煜,他安静地回到位置上收好东西,和几个玩的好的同学道别后,背好包悄悄拉上门,离开了教室。他格格不入地穿过仍在跑上跑下狂欢的人群,一路走出教学区,许静发来短信说车在门口了,许青与回复好的,正准备往校门走,却又在扫见绿化带上挂着的外套时停下脚步。那外套凌乱挂在半人高的灌木上,乍一看和所有被扔下的校服一样,没什么特殊之处,但许青与伸手展开它的袖口,一个不对称的笑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这个符号许青与认识,男生打球时喜欢把外套挂在球场边,打完球又看着一墙一模一样的校服头疼哀嚎,高二下学期某次许青与找黄煜吃晚饭,等他找外套等了有十余分钟,便建议做个标识。“好呀。”当时许青与手上恰好抱着练习册和笔,黄煜直接揪着外套的边角伸出来,懒散说,“帮帮忙呗。”黄煜笔画复杂,布料上又容易写得难看,当时许青与犹豫片刻,最终在袖口上小心翼翼画上个不对称的笑脸。认清挂在树上的外套主人为谁后,许青与触电一般抬头往上看,试图找到把外套扔下来罪魁祸首,但视线里只有不断飘落的试卷和书页,他看了会儿,理所当然地没找到目标,放弃地低下头。许青与想自己或许该就此离开,但他脑中忽然先闪过郑以晴披着黄煜外套的样子,又想起那次交流会,自己发抖着站在台上,也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他的手像粘在袖口上了,怎么都移不开,几秒后,他下了决心,快速地把外套从树上摘下来。许青与把那片蓝白团成团,不对称的笑脸藏在最里侧,他抱着那一团衣服,做贼心虚又心满意足地往校门口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