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胡话。”许青与摇摇头,因为醉酒,他此刻表情如初中时听课那般认真,“你这样追,就是浪费时间。”黄煜的眉尖轻轻挑下,“这样追浪费时间”和单纯的“浪费时间”是当然不同的,他捕捉到这缕信息,做出虚心求教的姿态:“那要怎么追?”许青与盯着他的脸,上上下下扫了四遍,最终落在左脸颊上:“你把口罩摘了。”黄煜没动:“很丑。”许青与说:“我不和遮头藏脸的人说话,回去了。”他作势要走,黄煜去拦,这次倒是稳当地抓住了手腕,把人留了下来。“我现在摘。”黄煜妥协说,他没松开许青与,空闲的手把口罩撂下来,他动作慢慢的,先露出的右边脸颊线条流畅分明,便衬得那青肿的左脸更加骇人,许青与乍一眼看去,只觉得黄煜的左脸像拔了智齿一样肿起来,细细看去,才发现几日过去了,上面的指痕却还十分清晰,可见当时俞金下手有多重。那痕迹实在惊人,许青与看着,不自觉轻轻抽口气。“说了不好看。”黄煜垂眸看着他,口罩勾在指间,没有要戴上的想法。许青与越看越皱眉,黄煜脸颊上不仅有鲜明巴掌印,还有口罩勒出来的红痕,这些纵横交错的痕迹纷纷说明黄煜根本没认真处理过伤处,也不重视。他要问黄煜敷过没有,有没有上药,出口却被酒精扭了个声调:“疼吗?”黄煜是很怕疼的,或许也不是怕,就是讨厌。大三他智齿蛀空了要拔,许青与陪着去看了牙医,拔牙过程倒是顺利,就是黄煜一出诊室,麻药劲还没散干净,就捂着腮帮子哼唧,等药效过了更是疼得龇牙咧嘴,如果不是许青与看着,他甚至想把医生开的四天量止痛药一顿霍霍了,那几天黄煜都被疼痛折磨得无精打采,除了抱着许青与撒娇卖惨外什么都提不起劲头做,许青与当时想,真是细皮嫩肉的少爷,一点苦一点疼都受不了。黄煜伪装得太成功,许青与都被骗过了,一时间没想到,这少爷确实是家境优越,但也实在是在一点人情味没有的的环境下长大的,怎么可能没吃过苦,更别说受不了疼。黄少爷身上几道口子,甚至都是亲妈捅出来的,现在脸上顶着的滑稽伤处,也是亲妈扇的。这样想来,大学时黄煜拔完智齿后的黏人行径,可能是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倒霉少爷第一次有机会抱着在意又被在意的人喊疼。许青与一下想远了,黄煜看出他视线定在虚空,怕是走神了,便轻轻捏下他手腕,说:“还好。”许青与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腕还在黄煜掌心,便要抽开,黄煜下意识挽留,许青与使了些力,终于是抽开,但一下没控制好,指节挥到黄煜侧脸,碰到那肿块上,直接把黄煜脑袋打得偏了偏,人也捂着脸,发出声吃痛的嘶气。许青与被这变故一惊,清醒了不少,上前扶住他肩膀:“没事吧?”见他皱紧的眉,心中一紧,又脱口而出一句:“不是说不疼?”“不疼也不能打我啊。”黄煜话语都因为疼痛含糊了些,他站直了,眯着半边眼,看起来一点委屈,很是可怜。许青与想说没打他,看他这副模样也说不出口,只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又有些担心地问:“没事吧,很疼吗?”“很疼。”黄煜放下手,转而又抓住许青与的手腕,“牵着你就不疼了。”许青与愣一瞬,迟钝地知道被耍了,本来因为酒精就很红的脸又重了几分颜色,他有些恼火,说:“你……”话出口时,手也要抽出来,但黄煜握得力道比上次还大些,有了刚才的教训,许青与不敢强抽出来,怕控制不住再打到黄煜,更怕黄煜干脆把脸送过来让自己打。他犹豫着,挣脱的力道也小了,想冷下脸训黄煜几句,那看似无解法的“现在这么殷勤,早干嘛去了?”却已被破了无敌金身,许青与只能叹口气,说:“我头疼,要回家吃药。”这倒不是撒谎,成日熬夜哪有不付出代价的,许青与自工作以来总不好好休息,几年就养出了头疼的毛病,去看医生也说是过度劳累,没有特效药,休整静养最好,但社畜哪来的资本请假休息,便每次就几片止痛药糊弄过去了。今日喝了酒,又吹了会风,许青与已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眉眼中心的神经一下下刺痛起来。黄煜“失忆”时,见过几次许青与犯头疼,其中一次家里的药恰好吃完,许青与叫了跑腿,却在预计离送达时间还有半小时时已经疼得眼睛都睁不开,黄煜当时记忆真没恢复多少,黄家的关系指不上,成年的关系网更是掌控不了,只能跳进运动鞋冲下楼,十分钟从一公里外的药店里买来了一大袋各式各样的止疼药。此刻许青与说“头疼”,黄煜便顿了顿,主动松开了许青与,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责怪头疼还喝酒,但又立刻想起来此时两人的关系,以及上午收到的新鲜拒绝,于是便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道:“晚安。”他一笑又扯到伤口,眉宇间皱一下,许青与想当没看见,但走到门口脑子里还是那蹙起的眉,以及黄煜一瞬暗淡下去的脸色。本来顶着伤就不好看,这一下便显得更憔悴了。许青与在门禁前站定,用半秒在心里打了个小赌,赌回头时黄煜有没有离开……这种赌注他高中时常做,比如憋着一口气从三楼一直跑到底层,成功的话黄煜就有可能喜欢自己……总之是一些荒谬无聊的东西,许青与长大就不常想了。但现在他喝醉了,喝醉的人幼稚一点也没什么。于是他押了宝,转身看见黄煜在那,便坦**承认自己输了,痛快履行赌约。“你要上来处理下伤口吗?”许青与听见自己说,“家里有药膏。”然后许青与便看到,黄煜刚暗下去的视线,一瞬又亮起来,他又笑了,这次眉宇舒展,说:“好啊。”医药箱里放的药膏是治跌打损伤的,许青与看了看说明,到底没敢把这玩意往黄煜脸上抹,怕娇贵的黄少爷过敏,又怕八百个心眼的黄总过敏后赖上自己。没有药,那便用物理手段,许青与在这方面的知识并不丰富,还要现场百度下黄煜这样情况,热敷还是冷敷好。搜出来过了24小时的伤口应该热敷,许青与把水煮上,又挑了条干净毛巾放一旁备着,才想起要吃止疼药。他转回身,发觉黄煜站在医疗箱边很久了,他一手拿着那大袋止疼药——还是上次跑出去买的,一手拿着手机。许青与过去,要从他手里接过袋子,黄煜却背了下身,把袋子拎远些。“喝了酒不能吃止疼药。”他面色严肃,语气也很认真,“会胃疼。”“……”许青与对这方面的知识倒不匮乏,他有过几次喝醉酒后吃药行为,倒头就睡后半夜确实也会被胃疼弄醒,但是管他呢,都是要疼的,胃疼比头疼好太多。但许青与看着黄煜——他又开始皱眉了,便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他很快把那一缕心虚压下去平淡说:“不会,你想多了。”“专家这么说的。”黄煜晃了晃屏幕,许青与讶异又无语地发现他居然专门搜了止疼药能不能在喝酒后服用,和刚才自己用的甚至是一个搜索引擎。只能说在医学常识这方面,两人难得地卧龙凤雏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白底黑字的“不建议”摆在眼前,许青与却坚持:“我之前这么吃没事。”黄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许青与看着不喜欢,便干脆伸手抚平,然后趁其愣神的一瞬,另一只手去夺其手中的袋子。但黄煜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他晚一步做出动作,却还是早一拍于许青与,把袋子猛地抽高,没让许青与抓住。许青与抓了个空,酒精作用下一切情绪都被放大,他有些恼怒,咬字加重道:“这是我的公寓,你凭什么多管闲事!”黄煜却也振振有词:“这是我买的药!”许青与一瞬失语,抢也抢不过,说也说不过的挫败让他沮丧,他眉眼垮了一瞬,立刻又都挑起来,人也生气地揉了揉太阳穴:“黄煜,你为什么一定要处处惹我不高兴!”“我没有……”黄煜立刻否认,他见许青与揉脑袋的动作,又见他气得发白的面色,怕再说下去刺激得其头疼发作更厉害,便在心中犹豫零点一秒,妥协道,“我现在走,你别生气,好好休息。”说着,便真干脆利落地往门口走去。许青与简直要被气乐了,他叫:“站住!”黄煜停步。“把止疼药留下!”许青与对着他的背影,紧巴巴地说。黄煜转回身,像叹了口气,他看着屋中间,拳头都攥起来,醉酒后显得格外幼稚的许青与,哄小孩一般开口:“这样,我问下医生朋友,他们说没问题,我就让你吃药,怎么样?”许青与对这个结果还是不满意,但是即便喝醉了,他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此时水烧好了,烧水壶发出滴滴的提示音,许青与便不情愿地退一步,说:“好吧。”他拿了个盆,先洗过手,再把开水兑凉水对温和些,再拿塑料袋装着毛巾往下放,沾全了热度把毛巾从袋中取出拿出来,拿着干燥温热的毛巾走到黄煜身边。黄煜正在微信上询问医生朋友,这个点显然不是很友善,朋友还没有回复,许青与经过刚才那一番闹腾,头也不怎么疼了,便也没那么着急,只把毛巾递过去,说:“敷一下。”黄煜低头道:“我没洗手。”“那去洗。”“温度会散的。”黄煜说着,低头,把肿胀的左脸递到许青与面前。……哪那么容易散温。许青与心中想着,却也懒得再和他做口舌之争,小心地把毛巾贴上脸颊。亮处看才发现,黄煜眼睑上有一道细微的血痕,像是新添的。许青与看见那一瞬,便猜到是刚才自己抬手,划到了黄煜眼睛,这才难怪睁不开。“我刚才好像划伤你了。”许青与说,“对不起。”“只是对不起?”黄煜的声音有点懒,还试探性地带些笑,“不赔我些什么?”“我赔不起太贵重的。”许青与心平气和地说,”你要什么?”“我很廉价的。”黄煜毫不犹豫地自降身价,他弯了弯眼道,“你陪我。”“别动。”许青与轻声呵斥,又不明所以地问,“我赔你什么?”“你陪我。”“……”许青与耐着性子,“‘我赔你’,然后呢?”黄煜却已经笑起来:“一言为定。”许青与终于反应过来,知晓被用文字游戏耍了,他面色变了变,冷声道句:“无聊。”正巧此时毛巾有些凉了,他便转身回厨房,要再加热。盆里的水温度也不太够,许青与回身去找热水壶,一扭头,险些和黄煜撞上。黄煜走路猫一般没声音,居然是跟到厨房来了。许青与稳住重心,没好气地把毛巾递出去:“既然进来了,自己来呗,塑料袋在柜子上,水壶在柜子边,把水兑热了再把毛巾套着塑料袋放进去。”他说完,黄煜真就接过毛巾,按他说的加热水,套塑料袋,放水里。许青与看他做得挺好的,便干脆出了厨房,那么小个空间,两个人站着实在挤。然而他这次听见了黄煜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黄煜又跟出来了。“……”许青与无话可说,他顿了半响,感觉好不容易放自己一马的头疼又要再起了,他抬手要揉太阳穴,黄煜却先他一步向前,修长的指节附上太阳穴,轻轻揉起来。许青与半响放下手,彻底无言。他看着黄煜认真揉了半天,再开口语气都无奈了:“别太不值钱了,黄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