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是好事。”黄煜轻轻动着手指,带着笑垂眸道,“摔了碰了不可惜,也赔得起,不好吗?”他失忆一回,记忆力却提升不少,许青与随口一句话都被记得牢牢的,耿耿于怀在心里,然后在根据此自贬身价地做出改变。他的视线温和里藏着灼灼的偏执,仿佛许青与说他哪里不好,他就一股脑都要改了,许青与天马行空一瞬,感觉自己就算找借口说看破红尘想出家了,黄煜也会在下一秒把头发剃了跑寺庙去勾引自己谈一场不伦恋。许青与想得太远,黄煜没等到回复,便稍稍往前,轻声道:“物美价廉啊许组长,不考虑一下吗?”他说这话时,手上力道都放缓些,指腹的薄茧轻轻擦着太阳穴,摩得皮肤有些细微的痒,许青与被揉舒服了,半眯着眼看黄煜,黄煜说这卖弄魅力的话,本应是十分蛊人的,但可惜现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便显得有几分滑稽,许青与看着嘴角忍不住上弯,想这人要以色事人也不挑个好颜色的时候……但那额头边上的痒却莫名蔓延到心里,不难受也不逼人,只是催得心跳稍稍快了些。或许是听见了那不寻常的心跳频率,又或许是不满许久没有回复,总之黄煜又往前一小步,身体也微微俯下来,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太阳穴,慢慢抚上许青与的脸颊,拇指小幅度的摩挲着耳后,把那片和脖子相连的肌肤蹭出几分红。黄煜恰巧站在顶灯下,睫羽在动作中被光线拉出变化的阴影,简直像蝴蝶扇动翅膀一般。许青与应该要后退,至少该垂眸,但他却一动不动,甚至还抬眼,看着那蝴蝶一点点向自己奔来。黄煜最终完全背过了光,那蝶便也消失在大片的阴影中,只剩薄荷的味道飘来,在两人呼吸间不断入侵着许青与面前一小片原本被酒精占领的空气。气氛渐渐粘稠起来,许青与嗅着那薄荷酒精的气息,忽地想到今日在酒单上看到的绿色蜢,那绿油油一杯的薄荷酒,当时看着没什么胃口,现在倒有些馋了。许青与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便见黄煜的喉结幅度不大地动了下,然后他似乎又近了些,许青与没有和前男友接吻的习惯,但是他现在确实太馋薄荷酒了,于是他轻轻抬了下下巴,这像是个默许的信号,黄煜低头下来,但唇瓣要碰到一起前,放在黄煜兜中的手机忽然猛地响了两声。那信息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也一下把粘稠的氛围搅得七零八落,许青与愣一下,惊醒一般后退几步,推下眼镜盖住视线。黄煜迟一步后退,收回手捏下喉结,又下放从兜中拿出手机,他表情控制得很好,只是回复消息时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许青与听着,总觉得有几分迁怒。或许是仇人发来的信息吧。许青与默默想。但很显然,并不是。“医生说酒后不能吃止痛药。”黄煜晃了晃手机,表明了消息来源,“要是实在头疼,可以喝杯蜂蜜水,你要喝吗?”许青与瞥见那屏幕,看到黄煜回复谢谢,后面跟了个感叹号。他莫名有些想笑,说:“家里没有蜂蜜。”“可以买。”黄煜抬下手说,“你要喝的话,我现在去。”他好像不知道现代社会有个东西叫跑腿急送,但黄少爷要什么东西,也不需要亲自使用这些外卖软件。但现在却要抢着做跑腿的活了。许青与看着黄煜,知道他是认真的,自己如果点个头,他马上就换鞋出门了,但是许青与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他出去这几分钟内醒酒,醒酒后又会不会不愿意开门。把替自己买东西的人关在门外并不礼貌,许青与打算杜绝这种可能性,于是他开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可以。”虽然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黄煜放下手,毫不犹豫地道。“夏迎说,你之前来找过我,但那时我喝醉了,只隔着马路看见你,还以为看错了……你那时怎么不过来,说几句话?”黄煜在他提到“夏迎”时,眼神就沉了沉,等许青与说完,他开口道:“我以为你和他在一起了,所以……”所以没上前,所以没敢上前,黄煜从不知道自己是那么懦弱的人,许青与醉醺醺地被夏迎架着,看到自己也不松手,甚至还轻轻笑了下,黄煜便在那个笑里如坠冰窟,他想许青与或许已经释然,轻快地走出这段感情,只有自己被困在里面,不体面又不礼貌地一遍遍打转。那瞬间黄煜是那么彷徨,他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那条街,却又没骨气地找上夏迎,对,他甚至不敢直接去找许青与,因为似乎只要没听见许青与亲口说,哪怕夏迎认了,他也能掩耳盗铃,自我欺骗许青与不过是找个人取暖,那些并不算数。但夏迎告知他的那些被他忽略的事实,却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把黄煜心中零星那点火苗都给扑灭了。因为分离的不体面,在刚分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黄煜都选择了回避这段感情,那个两人共同生活过租屋,在分手后就变得像个刑房,每一点许青与生活过的痕迹,都能轻而易举地刺穿黄煜的防线,黄煜走进那个屋子,几秒钟便千疮百孔,他便干脆一股脑收拾了那些“刑具”,迁怒地把它们都扫地出门,却又大张旗鼓放在门口,恶劣地希望许青与来,希望他在看到后痛苦难过……就像自己正在经历的那样。黄煜当然没在分手后关注许青与的消息,他把自己关进工作里,关进和黄家的勾心斗角中,但他简直笨拙得像个假装认真的学生,看似努力,实际什么也没做好,双鱼经营情况一团糟,黄家那边也是步步紧逼……唯一达成的目标倒是真对许青与一点都没关注,在他的刻意回避下,“许青与”这个名字像落在火炭上的水滴,嘶嘶响一下,就在黄煜的生命里再无痕迹了。所以在分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黄煜并不知晓许青与分手时遭受了什么,也不打算了解,直到他被夏迎浇醒,猛然回看,才真正开始下狠手处理双鱼、黄家的关系。这其实也是一种迁怒,更是一种自欺欺人,好像只要把那些错综复杂的东西弄干净了,他就能再站在许青与面前。“我还以为,三年前你就觉得我和夏学长在一起了。”许青与看着他,莫名笑了下,“你当时的模样,像是来捉奸。”“我当时喝醉了。”黄煜难得有些困窘,“说了胡话。”“为什么喝醉了?”许青与问出这个问题前,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这个问题黄煜会不会也像以往一样回避,更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希不希望他回避。“因为去和张家谈生意。”出人意料的,黄煜没怎么犹豫地回答,“我爸答应谈下来就让我脱离黄家……那生意不太好谈。”“不太?”许青与问。“太不。”黄煜承认。许青与沉默片刻,轻声问:“你去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因为我不是自愿去谈的。”黄煜说,“二十来岁的人还被家庭胁迫着做事,我当时觉得很丢人,不想让你知道。”“哦,这样。”许青与看着他,视线很温和,“你应该和我说的,那天我没带钥匙,在门口等了很久。”他的声音也和视线一般温和,说出的每个字却又都是锋利的,足以划伤听者,至少能伤到黄煜,黄煜目光闪烁下,但没移开视线,他说“对不起”,又很快接上一句“以后不会了”。黄煜的表情已经能算狼狈,但是许青与心中仍有沉积的情绪,那些他打算都在今日彻底发泄干净的情绪。“黄煜。”他咬字有点重,“在楼下便利店门口等到打烊都没等到你回来时,我真的、真的有点讨厌你了。”黄煜沉默了,半响,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比第一次低声些。但许青与还没说完,他继续说:“你在我生日去见张小姐,和女明星传绯闻,连公司里都有着暧昧对象,这些很讨厌。”“对不起。”黄煜说,“但我想解释下,我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知道。”许青与说,“但在你告诉我前我就从旁人那知道了,这点也很讨厌。”黄煜微微动了下嘴唇,但没说什么,只问:“还有其他的吗?”“有的。”许青与点头,“分手后你两次来找我,我却一次都不知道,很讨厌。你装失忆住在我家,把我当白痴糊弄,更讨厌。”“就连现在,我明明说过不想恋爱,也明明拒绝过很多次了,你却还是找过来,这点也讨厌。”许青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个讨厌,说得口都干了,黄煜只安静地听着,在许青与停顿时开口:“还有问题,或者讨厌的地方吗?”其实有的,还有很多问题,有很多讨厌的地方。但黄煜看着自己,眼神湿润得像一只暴雨时没找到避雨处而浑身湿透的猫。所以最讨厌的是,在黄煜做了那么多令人讨厌的事之后,许青与也没办法真正去讨厌他,甚至说,没办法真正去不喜欢他,没办法真正做到不心软。甚至在这一瞬,许青与开始天马行空地,讨厌起那个被消息提示打断的吻。于是许青与摇了摇头,最后说:“我想喝蜂蜜水了。”又在最后的最后说:“你能在去买蜂蜜前,亲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