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落下半响,黄煜仍维持着手被许青与拉着,脑袋半低,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人的动作。像没反应过来,又像忽然收到从天而降的礼物后而十分不敢相信。他维持那愣神又小心翼翼地神情一秒,随后反握住许青与的手腕,把人带进怀中,用力把其抱紧。“好。”黄煜不是个语言匮乏的人,但在此时此刻,他只能短促地回答出一字,声线因为激动和紧张,甚至有些不易被察觉的颤动。许青与抬手,捧住黄煜的脸颊,把其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抬起,又起身凑过去,借着黄煜背影的遮挡,碰上他的唇瓣。那个吻并不短促,被闻风而来的记者从远处拍摄到,当日下午就以“黄煜恋情”的词条,被放上了网络,那照片虽然不清晰,但也能看出明显是两位男性在亲密互动,因此引发了一小阵讨论。黄煜这些年虽然一直有和各类女星、网红传绯闻,但他本人也多次在媒体上承认自己的性向,如今爆出和男性当街接吻,虽然有爆点,但也并不那么吸睛,但真正引爆舆论的还是紧接这条消息出来的警方声明,蓝底白字的通告明晃晃展露“黄某”绑架加杀人未遂的罪行。随后又有媒体转发这条,爆料其中的“黄某”,为黄氏大公子黄辉,而新闻中的受害人则是其弟弟黄煜,以及黄煜的同性恋人。爆料一出,便把这条平平无奇的警情汇报推上了舆论顶点,网友再回看那被拍到的接吻图,背景虽然被模糊处理过,但也能看出警车经典的红蓝白配色。这便从侧面验证了小道消息的可信度,一时间,无论是亲兄弟同室操戈,还是黄氏小少爷英雄救美,都为人津津乐道,而也因此,黄煜在前段时间由于被泼脏水而跌入底谷的风评有所回升。本来黄煜受人非议的点就在于无情无义,为了金钱谋害自己的兄弟。但现在看事实铁证,黄辉似乎才是那个不在乎兄弟情谊的疯子,而黄煜不仅大义灭亲,还为了自己的恋人主动踏入险境。这一对比,黄辉原本精心给黄煜打造的道德败坏的形象,便在如今全部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然而,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网民仍对黄煜不满,嚷嚷两个资本家狗咬狗有什么好看,不如去关注被黄氏害死的无辜老人。然而这部分人,很快也沉默了。因为在黄辉被捕后半个小时,黄氏宣布了破产,而公布的责任人名单上,并没有黄煜的名字。在外界的质疑声中,几位内部人士发话,道黄煜从未参与过黄氏的经营,那个出问题的项目,更是和他毫无联系,如果硬说要有,那也只在出事后,黄煜动用自己的私人财产,给那一村的居民提供了可观的补偿,而对此黄煜的说法是,黄家毕竟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如今自己帮黄家赎罪,也算是还清恩情,从此于情于理都不再有瓜葛。如此消息一出,黄煜的风评便彻底扭转了。黄氏抹黑的手段不断被挖出,网友在痛斥的同时也纷纷表示错怪黄煜。而黄煜和他的同性恋人,也成为一段令人好奇的佳话,在网上不断流传。有知情人爆料说他们是从学校走到工作的竹马恋情,又有人说他们是在工作项目里一见钟情……不少人对黄煜的恋人是谁很是关心,但无论他们怎么查找,都找不到任何有关许青与的私人信息,有人挖到了三年前黄煜的同性绯闻,但那些消息都好像被模糊处理过,如今再看,也再找不出什么和许青与个人身份有关的内容了。于是有关黄煜的神秘同性恋人的身份的讨论,虽然一度在网上热度飘高,但却始终没人来揭晓答案。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对谜底一无所知,至少两人共同的初高中同学,以及看到许青与请假消息的同事,都有所猜测。但这些人在许青与和黄煜在私人朋友圈发布的“尊重隐私”的真挚请求下,纷纷保持了沉默,就算有忍不住去网上爆料的,也在双鱼的操作下被巧妙地按下热度。但或许是黄煜这人天生就该是舆论焦点,又或许许青与和黄煜在那张偷拍的照片上看起来实在般配,总归两人靠着一张脸都看不清的照片,实实在在在网上火了好几天,那热度甚至惊动了一向不关注网络的许静,她在黄辉被捕后的第四天,给许青与发去消息,让他回家和自己聊聊。于是,在外界消息仍是一片沸沸扬扬中,黄煜的那位神秘同性恋人拎着箱苹果,敲开自己曾生活过15年,从小学住到高中的房子的大门。许静给他开门,见他拎着一大箱水果,问:“怎么回家还带东西?”“我男朋友买的,他听说你身体不太好,就让我带来了,算是一点心意。”他先发制人,轻描淡写提起自己那个从未在许静面前出现过的男朋友,而一直催促他找个人定下来的许静却罕见地没有追问,只沉默了好几秒,才平平说:“哦,那放厨房吧。”许青与把箱子放厨房,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臂。今天黄煜本来坚持要和他一起来,但考虑到许静不一定能快速接受,许青与最后还是选择自己先来探探口风。他把箱子拆开,拿出个苹果,又洗了削皮刀,到桌边坐下,许静则坐在对面,许青与就一边削皮,一边和她聊天。许青与的削皮手法不是很娴熟,刀一顿顿的,不像削苹果,倒像是削土豆,许静看了又看,忍不住要伸手抢过,自己动手,却又被许青与拒绝,她皱着眉收回手,道:“这么大人削个苹果都不会,你在家不会连皮啃吧,我可告诉你,这些水果皮上面很多农药之类的东西,不干净。”许青与是习惯连皮吃苹果的,但黄煜比较金贵,也比较霸道,喜欢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同化别人,于是许青与低着脑袋认真削着,实话实话:“在家一般有人帮忙削。”于是许静不说话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我昨天看新闻。”等几句简约的日常聊完,许静看着许青与手上笨拙的动作,忽地说,“黄氏地产垮了,黄家进去了几个。”许青与削皮的动作略微一卡,轻轻“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许静接着问:“黄家那个小儿子还好吗?”“他很好。”许青与说。“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事啊?”许静忽然长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颓然。许青与没有回答,他终于把苹果削好了,递给过去,但许静没有伸手接,只看着他,要说什么,但又没有说,许青与便抽张纸巾,把那苹果放在许静眼前。许静还是没说话,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一个被削成不规则体的苹果,微妙地形成了一种不显著的对峙感。再过了几秒,许青与轻轻叫一声:“妈。”又说:“苹果再不吃要氧化了。”这句话的效果似乎有细微的延迟,半秒后,许静原本紧绷架着的,像是要去和谁打架的肩膀放松下去,她垂下眼,拿起苹果,像妥协一般平平说道:“有空叫黄家那孩子来家里吃饭,之前手术的事,也没正式感谢过他。”于是许青与笑了,他难得笑的这么灿烂,毫不掩饰地高兴情绪让许静都多看两眼。他说:“好啊,下周我带他过来。”许青与从那老旧的烂尾楼里出来时,黄煜靠在保时捷边上,见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楼房保险门,站直了些,问:“怎样?”他的目光看向许青与空**的双手,见没连人带东西一块被撵出来松了口气,但面色仍不是很轻松。如此忐忑的黄煜可真难见,像刚出大学的毛头小子一样等着第一次面试的结果,然而黄煜还未毕业就开始创业了,倒还真没为等什么结果而紧张不安过,如今补上这个人生必备的流程,倒也新奇。许青与刚从许静那收获的笑意还留在眼底,却已经推下眼镜,佯装严肃地“嗯”了一声,道:“可能你需要准备一身新衣服了。”黄煜没能理解,眉间轻轻皱一下,问:“为什么?”“因为我妈比较注重仪式感。”许青与终于压不住语气,轻快笑着说,“所以在见她时,你最好打扮得庄重一点。”黄煜终于明白许青与话中的含义,他眨下眼,往前一步,猛地揉两下许青与脑袋,又气又笑低露出虎牙尖端:“怎么吓人啊?”许青与回敬低拍拍他脑袋,很真挚又很坏心眼地说:“因为你被吓的时候很可爱。”回应他的是黄煜另一只抬起的手,他轻轻捏了把许青与的脸,以此惩戒学坏了的小眼镜。许青与毫不在意他的抗议,道:“待会要去逛逛吗?”黄煜说:“许组长的措辞好烂。”许青与便重新组织语言:“待会要去约会吗?”黄煜这才满意地俯下身,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一下,说:“好。”两人先去看了场电影,散场后顺势去了影院边那家,许青与之前相亲去过的很贵的西餐厅,喝了那瓶寄存在酒柜里,78万的葡萄酒,但显然贵的东西并不总是能称人心意,至少那酒很不称两人心意,无论是许青与还是黄煜,都觉得很涩,不好喝。于是在吃完饭后沿着市中心一路往外散步,路过巷子口一家小卖部时,两人毫不犹豫抽出了冰柜里的碳酸饮料,随后一边爽快地喝着,一边慢悠悠、无目的地牵着手闲逛。两人走着走着,路过一片被爬山虎缠绕的铁栅栏,隔着空隙能看见里面的学校,教学楼边上的操场即便是周末也很热闹,青涩瘦削的少年们带着篮球不断在不宽不窄的场地里奔走,许青与和黄煜路过时,刚巧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兴奋的喧闹。两人停步往里瞧,一位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在场边,从背影都能看出害羞和紧张,而球场中间,一个清秀的男生被其他人吹着口哨推出来,身后的起哄声不绝于耳。许青与看一瞬,便了然地莞尔,心道这么巧,正撞上告白现场。手上的冰汽水染得掌心冰凉,耳边的起哄声格外喧闹,黄煜站在道路靠外,脚边便是花坛,许青与忽地回忆起一些久远的趣事,便转过身冲黄煜道:“说起来,我第二次见你被告白,是在花坛边。”他指下黄煜身后:“和这差不多的花坛。”他翻起十来年前的旧账,黄煜试图追溯下,并不可惜地失败了,只能笑:“你记的好清楚。”许青与便暗戳戳地揶揄:“你记的倒是,好模糊。”黄煜摸下鼻子,眼睛笑得弯弯,道:“那第一次呢?”“第一次,你把汽水扔给熊卓拿着,自己和女生走了。”许青与回忆着,点下黄煜手中冒着水汽的瓶子,“十几年前,也是可乐。”“嗯。”黄煜找到挽回机会,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个长情的人。”“是吗?”许青与瞥他。黄煜笑:“是的。”许青与再把视线投到校园内,青春剧的男女主碰面了,男生低头下来,女生则忽地抬起脑袋,在他侧脸上碰了一下。起哄声兀地大了几个分贝。“你闪避能力挺好的。”许青与的思绪在现实和回忆中游走着,“当时和你告白的女生,想要偷吻你,被你后撤躲开了。”“那我不是摔花坛里了。”黄煜的关注点很独特,他皱下鼻子,夸张地道,“好丢人。”许青与有些好笑地瞥他:“没有,但你也因此没能完全躲过去,下巴上蹭了些唇彩。”“你记的真的好清楚。”黄煜感叹。他和许青与一起看向校园内,女生似乎没想到自己一击得手,愣了两秒,作为偷亲方反而红了脸颊,捂着面迅速转身跑走了,而男生则在原地呆站片刻,拔腿追上去。“喂!球不打了啊——”同伴的调侃远远从球场那传来。黄煜把视线落回许青与身上,他轻轻拽住许青与的胳膊,把人调转过来,拉得面朝自己,笑着道:“其实我的闪避能力也没那么好。”又笑得玩味,问:“你有涂唇彩的习惯吗?”没有。许青与抬头亲上去,用干燥的唇瓣回答了黄煜的问题。十几年前,初中的许青与看着夕阳下被女生叫住的黄煜,光线勾勒出他流畅的侧脸线条,给他嘴唇镀上柔软又诱人的色泽。十四岁的许青与,隐晦地、惴惴不安地,却无法控制自己地好奇,黄煜的嘴唇,碰起来会有如何感觉,触上去会是什么味道。而礼貌又疏离拒绝所有示好的黄煜,爱人的时候,又将是什么模样?十四岁的许青与,连嫉妒都未学会的单纯,却已经真真切切开始渴望,真真切切开始羡慕,还真真切切开始好奇。恋爱是怎样的?自己的初恋又是怎样的?是软的,是汽水甜味的,是不好喝还贵的葡萄酒味道的。十三年后,许青与一一对过去自己的疑问做出回答。爱人的黄煜是什么模样的?他睁开眼,把正专注于这个亲吻的黄煜拍成照片,折起来收入眼底,邮寄回十三年前,答复那个连喜欢都很卑微的结巴优等生。黄煜在此刻也睁开了眼睛,所以许青与在他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于是他把这个影像也一起打包,顺着时光机寄出去。爱着你的黄煜,爱着黄煜的你。是这样的。许青与在那封邮件的附言里,流畅地写道,许青与,你的初恋,是这样的。(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