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下了课就把人叫出去训话,不管是围着看热闹的还是上手推搡的都没被落下。他苦口婆心说了二十来分钟,挨训的那几个则开始装乖崽,一个个一言不发低着头站成一排。“都是一个年级的同学,没必要搞成这样吧?”刘洋双手相扣,在临时的这间办公室来回走,“虽然说咱们在校外,但你们是我带出来的啊?要真见血了,家长找上来你们要我怎么办?”他指着那几个看热闹的,“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别人争执又有你们什么事?”刘洋把看热闹的教育完了让人出去,然后火力集中放在叶爱和龙慕飞身上。“还有他,他也动手了。”龙慕飞双臂交叉于胸前,扬起下巴看向陈禾。“我?”陈禾反应迟缓,“瞎说什么啊……”“你他妈推我了!”龙慕飞恶狠狠地说,仿佛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哎哎,就这么蹭你一下也叫推?”陈禾抱怨道:“是不是蚂蚁打你边上过都得被你摆一道啊?”刘洋对自己带的学生向来要严厉些,他示意陈禾不要说了。整个过程中周牧一就静静地在旁边听着,最后把A班的人全部领了回去。乌龙闹完就只剩一节自习课了,叶爱把林琅拉过来跟A班的一块坐,陈禾王康远楚永继就坐边上把她们围住。刚刚闹了事,大家多少知道收敛,平时自习课都有人借着讨论题目的由头肆意聊天,这会儿大家只敢压着声音说话。“……别哭了。”陈禾听到叶爱的声音,他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咱们女侠再勇也还是得边写检讨边哄人。刘洋没让龙慕飞写检讨,光罚叶爱,谁知道她写了快半个钟头还卡在第一行字上。林琅则闷不吭声,一边写题一边默默掉眼泪,刚写两字就又被泪水打湿,然后娟秀的字迹逐渐糊掉。“姑奶奶,别哭了行不行……”叶爱也很糟心,她得写完才能回家,三千字的检讨现在刚刚进行到【我深知自己这样是错误……】的位置。而林琅还在她边上跟黛玉似的巴巴哭,哭得叶爱心里跟下雨了一样潮。“你别等会儿在我边上哭撅过去。”叶爱说话声音小,就周围几个能听见。“我……我都说了,不要跟人家硬碰硬……”林琅说一个字抽一下,仿佛快喘不上气来了,“你从来从来都不听。我跟你说过好多好多好多遍了,你以为你谁,你打得过龙慕飞吗?他一男的……”看来是真的说过很多遍了,陈禾一边听这场校园青春闹剧一边装模作样地叹气,就在他故作老成地想要感叹一句“人呐”的时候被边上的周牧一扫了一眼。陈禾当时在办公室被龙慕飞指认推搡,除去叶爱,他是刘洋的另一个重点教育对象。陈禾被这么扫上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乖乖做题去了。“我听了啊,我又不是故意的。”叶爱大言不惭,她放下自己手里的笔狡辩道:“那会儿走太急,我踉跄了一下,手又滑,水才泼出去的……”天啊,听听,听听,这说的什么话?陈禾心道,爱姐这鬼扯的功力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抡椅子也是踉跄吗?”林琅偏过脸问:“你手也能踉跄?”别人最多把眼睛哭红,陈禾觉得大校花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哭脱水。“那倒不是。”叶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我不是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叫住了吗?”林琅见对方死不悔改,又怕叶爱的性格以后跟人杠上闯出更大的祸,气得哽住说不出话。“而且我觉得吧……”叶爱直得要死,完全不会看人脸色,仿佛还想跟林琅辩解些什么。好在楚永继及时出声制止,“爱姐,快收了神通吧,咱一中就这么一个校花,快要为你哭成一滩水了。”“就是,那一下要不是刘老师给你拦住,万一把人开瓢了得担责的懂不懂?”王康远也跟着说:“这行为就纯白给。”叶爱斜了王康远一眼,换了平时她哪来这么好脾气?这会儿刚被刘洋教育完还要压着心里的火被周围这一圈人你一嘴我一嘴的挨个说。陈禾看到叶爱手里的笔都快被攥折了,心里把人从头到尾奚落一遍,只觉得林琅实在是她的克星。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陈禾张嘴也想凑热闹占叶爱一嘴便宜,可他话还没吐出去就看到周牧一拿了张A4纸,然后放在自己边上。“你也检讨。”周牧一说。陈禾歪头,疑惑,“凭什么啊?”周牧一停下来看着他,两人都没说话。过了会儿陈禾才蔫了吧唧地开口问:“多少字儿啊?”周牧一要他自己看着写。打铃的时候周牧一戴着耳机听网课,没听到铃声。陈禾没吵他,而是在边上拿起那张A4纸唰唰唰开始写检讨,行云流水,他字本来就不好看,速度上去后更是弯弯勾勾地连到一起。周牧一把那节课听完的时候发现陈禾拿着本手掌大小的《英汉互译小词典》在看。周牧一问他在查什么。陈禾这时候刚好把检讨写完,他随手塞到周牧一的包里当交作业了,“怕写错单词,已经查完了。”周牧一不知道这人写份检讨为什么要查单词。等两人一块从辅导机构出去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外面的街边建筑一楼是商铺跟小饭店,往上就开始住人,走在路上能听到房子里那种老式高压锅煲汤排气的声音。一般来说陈禾会先送周牧一回家,然后再自己走回去。路上他们没怎么说话,陈禾在玩手机,还是之前那个单机游戏,游戏背景音节奏偏快,容易让人紧张。“你回去的路上别玩了。”周牧一说:“小心车,看着点路。”“嗯,我退了就是。”陈禾等会儿回去得一个人,没人给他看着路,他自然不会再看手机,“我送你到单元楼吧。”周牧一没有拒绝。后湾名苑里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门卫室挂了两特大的红灯笼。陈禾回家有他妈在等,周牧一得一个人,陈禾有心多送他一段路。“你今天情绪不高啊。”陈禾在单元楼的一楼大厅止住了脚步。周牧一抿唇看向大厅贴的剪纸,否认了。“是么。”陈禾笑了,他右手还拿着手机,试图像转笔一样转起来,“我猜猜为什么,是不是……”“别猜了。”周牧一说:“今天小年,早点回去吧,你妈肯定在等了。”“行呢。”……周牧一觉得自己每每在陈禾面前都情绪反复,难以自控,他看着陈禾背着运动单肩包走出了单元楼的大厅,有些后悔。事实上他是很自私的人,很少了解与自身利益无关的事,不关心林琅是不是受了委屈,不在意叶爱和谁发生冲突,还卑劣地也不想陈禾牵扯其中。周牧一总想管着他。可陈禾是独立于他之外的个体,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陈禾走路松垮,右手还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走到在拐角处的时候竟然真被那家伙成功转了起来。周牧一原本要上电梯的,但他没按下按键,而是在一个比较远的距离目送陈禾离开。在陈禾走出去快十米的时候被一个穿羽绒小袄子的妹妹撞了一下,于是手机掉到地上。“……哥哥对不起。”妹妹赶紧蹲下去捡陈禾被撞掉的手机。小孩穿着袄子,蹲下去就跟一团圆滚滚的球似的。很快小孩儿的妈妈也跑了过来,责备道:“哎,曼曼,你怎么走路一点都不看人的。”陈禾接过手机,“没事儿,又没摔坏……”然后又稍稍弯下腰问:“小朋友多大了?”“五岁啦~”妹妹说。周牧一能听到陈禾在远处又笑了,并且很配合地使用了夸张的语气,“五岁啦,好棒啊。”“是吧!”小女孩很快忘了自己刚犯的错,她笑起来,然后像个小鸡崽似地跟上妈妈,还不忘回头对陈禾告别,“哥哥再见~”“再见。”……而后周牧一彻底看不到陈禾了,那对母女也进入了单元楼。周牧一跟她们一同上电梯,那位妈妈因为手里拿了装有各类生活用品的购物袋故腾不出手来,而小女孩则个子太矮,够不到楼层按键。周牧一帮她们按了楼层。“谢谢你啊。”那位妈妈又推了推女儿示意她道谢。小女儿扎着羊角辫,猛地鞠躬,“谢谢哥哥。”周牧一说不客气,他不如陈禾健谈,所以并没有跟母女二人继续交流。“以后不要四处乱跑,刚刚还把人家手机撞掉了。”妈妈摸着女孩儿的羊角辫语重心长,“你呀是碰上个好说话的了,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刚才那个哥哥那样好脾气的。”陈禾确实好脾气。女孩从自己的兜兜里掏出一根奶酪棒,边点头边撕开表示自己知道了。“每次都这样,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妈妈看着女儿叹息道:“你这孩子真让人伤脑筋。”十六楼到了,周牧一下了电梯。房子里比较冷,他回到房间打开空调,然后把包挂在椅背上。热空气逐渐将人包裹住。包里有陈禾的检讨,周牧一把那张有点皱巴了的A4纸拿出来展匀在自己书桌上。内容英不英中不中的,很有陈禾的风格,但跟检讨没挨一点边,一看就知道是下课那会儿随便写来糊弄人的:小年快乐,my honourable princess—— Your most loyal guard与其说是检讨不如说是小年的祝福贺卡。周牧一在接下来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想到了陈禾三次。通常在注意力分散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尝试一些比较科学的方法强制将原本的思绪转移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上。但在第四次不受控制地想到那家伙时周牧一几乎自我放弃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