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两手空空

由于朱鸣涛住校，他跟陈禾下自习后变得更为顺路。下了小雨，陈禾收东西的时候边看窗外边说：“天气预报怎么不准啊？”叶爱说好了林琅共伞回去，她临走前嗤笑陈禾，“依据我对你的了解，就算天气预报准你也不会带伞好吗。”朱鸣涛这时候在A班前门等着了。周牧一想把伞留给他俩，陈禾嘴上说好，但等三人到要分开的时候他又跟朱鸣涛一块把校服顶在头上往宿舍楼冲了。动作很迅速，但忘了跟周牧一说“明天见”。周牧一握着伞柄的皮套，看向两人的背影。“我靠，他不是都说把伞给咱俩用了吗，你拽着我冲个屁啊？”朱鸣涛边跑边骂，“你咋还跟自己对象讲客气？”陈禾被骂了几句，最后才说：“人家那么远，咱俩几步路就回去了，能淋几滴雨？”朱鸣涛指责他已经不是恋爱脑了，是恋爱癌，然后又说了什么周牧一就听不清了。新城一下雨就会降温，来来往往的学生撑起不同颜色的伞，骑自行车的人看起来更为匆忙。很快，朱鸣涛跟陈禾就融到冗杂的人群里找不出来了。周牧一独自走回后湾的房子，他最近有计时，一个人的时候走十多分钟能到小区门口，下雨则要慢些，如果是跟陈禾在一起就更慢。因为陈禾会跟他聊天，还会买炸串吃，总是叽里呱啦说好多话，以至于经常错过那个八秒的信号灯。防盗门外有个专门沥水的伞篓，周牧一把收好的伞放了进去，开门，然后发现客厅灯是亮的，空间里有烟味。果然，周牧一听到周肃光喊自己名字。他在玄关换鞋然后走进去。周肃光跟周雅茹都在，一个坐沙发上，一个在阳台上打电话。周雅茹在四大所做审计工作，年中和年末都很忙，平时还要帮大哥清查账务漏洞，现在属于把待办任务带出公司了。周雅茹电话挂了，刚才还疾言厉色转而就换上一副笑脸问周牧一要不要吃宵夜。周牧一说自己不饿，然后去泡茶。茶水间隔音效果不错，周雅茹跟周肃光说的话听不太清，又或许是外面两人刻意有压着声。等周牧一把茶端了出来放茶几上的时候发现上面有几份不同类型的文件，留学中介机构的宣传手册以及一中对外交流班的开设计划书。周牧一拿到手上翻看。“中介还是不好，我朋友认识一位专门负责这个的老师，Nicole，英美港新的业务都很熟悉……”周雅茹喝了口茶，表情松弛。周肃光则说确实用熟悉的人会比较好，最后像是终于敲定了般放松许多，“再问问欧阳老哥吧，上回带牧一跟他一块吃过饭，情况多少了解些。”周牧一把宣传手册扔了回去，问：“谁要出国？”没人回答。周牧一又问了一遍，这次的语气已经很差了。周肃光只是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我没让你立刻把那场自以为是的小孩恋爱断干净就该庆幸了。”雨大起来，砸在树冠上，这个季节风也大，仿佛楼下有枝条不堪其重，啪地一声断裂掉。“你是觉得自己有多成功？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指挥我的人生？”周牧一问，声音原本就不大，近乎要堙灭在窗外的暴雨声中。但他知道，周肃光听见了。阳台的玻璃窗是之前周肃光抽烟的时候开的，周雅茹起身又去把它关了，隔绝了雨声，客厅顿时安静不少。周牧一的手机在校服口袋里响了很多次，大概是有人发消息过来，只是他现在没有心情去看。“太倔。”周肃光评价，然后把烟灰敲到一个空易拉罐内，打量周牧一的眼神像是在衡量自己投资的某个不动产目前的商业行情。过了会儿，他又道：“你学校交那个小男朋友我今天见了，挺乖。”“乖”这个字从周肃光嘴里说出来变了味儿，让周牧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与少有的烦躁，或许是因为曾经周肃光也是用这个字来评价自己养在外面的那些人。“少管我的事。”周牧一视线扫向对方，“也少在他面前演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你根本不是这种人……”“那我是什么人？”周肃光不怒反笑，打断了他，“你带他来后湾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套学区房的租金每月是从我卡里划出去的？”“我再问一遍，周牧一，你有什么是自己的？！”周肃光哼笑，语气终于难掩对这个私生子的鄙夷，“我认识你妈的时候早就事业有成不知道多少年了，即便给不了她家庭但起码物质上完全有能力保障，而你，除了我给的东西还有什么？”“你对不起袁楣！”周牧一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力气说话。他没有说的是，他知道自己也同样对不起袁楣。曾经的景象与此刻重合，眼前同样是周肃光与周雅茹，他们当初料定袁楣不忍心七八岁的孩子一直这么跪下去，于是这世界黑白与因果齐齐颠倒，两面三刀者春风得意，心软的人却吃尽苦楚，反而承受了善的反噬。周肃光站起来，当年接回家跪在烈日下的孩子已经比自己还高出一头，满身骄矜，自负年轻就从骨子里透出傲气来，还以为外面的世界跟自己想象中是同一模样。少来这套，世上最烂便宜的东西就是年少时的那点意气，人生漫漫净是荒芜路，这里用去一些，那里磨掉一点，就该知道能当他周肃光的儿子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周肃光走到儿子面前，半米距离的时候丝毫没有预兆地抬脚踹了出去。人到中年，不得已的应酬，各个公司的酒桌文化都要顾及，从外看身材是大不如前了，但素质是在的，他这一脚没有收着劲。周牧一脊背砸在挂有时钟的墙上，喉腔里漫出一股腥甜味。钟挂得不稳，砸下来，玻璃四散。“你急什么？”周牧一平复下来，仰头看向眼前这个自诩上位者的父亲。学校有人说周牧一太装，这些他自己是承认的。什么都没有，就会想伪装成什么都不在乎，就好像是因为不在乎才没有的，而不是孜孜渴求却无法得到。周雅茹这时候终于知道要来劝解了，她拉开了周肃光，又重新将国际班的宣传手册放在周牧一边上。“不要在两手空空的时候就跑来跟人谈条件。”周肃光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