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肃光在之后的时间里又找过陈禾三次,言语间表露关心,却也说了很多似是而非需要人去猜到底想表达什么的话。每次见过周肃光后都会很闷,让陈禾有种陷入沼泽地的无力感。可这人果然有能力,总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想拒绝都难以开口。最后一次约在某家西餐厅,那天五四青年节,刚好赶上周日下午的公休。陈禾没回家,他穿着校服去赴的约。进去后感到熟悉,很久以前,他跟周牧一刚熟悉的时候两人发消息聊天,周牧一说自己正在吃饭,陈禾嘴碎地问他吃的什么,非要人拍照过来。周牧一于是拍给了他,照片里的装潢跟眼前这家店一样。陈禾还笑他是总统会晤,怎么吃这么好,再加上周牧一当时娇气,于是总被陈禾开玩笑是公主。等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情了。大门口的迎宾小姐弯腰把人往里面引,问有约吗。“602。”陈禾报了号,然后出示小程序的预约申请,对方看过了才带人上电梯。这家西餐厅的六楼是不错的观景台,可以望到远处流淌的江水,以及大型货船航行过后拖出的水迹,久久不散。陈禾到的时候整个六楼大平层只有周肃光一个人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桌上有笔记本电脑,像是就地办公了一阵。周肃光让陈禾点菜,又像关心自己孩子一样关心他,说的话比李春更好听,待人接物充满信任与关怀。可陈禾记得周牧一讨厌他爸,也记得自己承诺过会讨厌周牧一所讨厌的任何人。对方穿着得体的休闲西服,发型也打理得跟年龄相符,陈禾难以从这人身上找到去讨厌的理由,反而生出许多愧疚。这些愧疚让他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可以跟人建立联系,又好像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没有用。周肃光点了奶油蘑菇汤,一份面,考虑到陈禾晚上还要赶自习课,他让侍应生准备一份打包好的冷萃,方便等会儿陈禾边走边喝。“你在跟牧一认识前还接触过其他同龄人吗?”周肃光说得很随意,他让陈禾放轻松。事实上陈禾很难放轻松,最多故作轻松,他说没有。“奥。”周肃光了然,“就不想接触一下女孩?毕竟……”毕竟什么?陈禾抿唇,等对方说完,问:“您是不是并不希望我跟周牧一接触?”周肃光噎了一下,大概没料到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这么直接,摆手否认,“哪里的话。”“好吧。”陈禾有些想结束这次就餐了,并且暗自发誓下一次周肃光再来找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一鼓作气拒绝掉。他发现自己先前跟朱鸣涛等人的沟通方式在周肃光这里并不适用,陈禾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有很多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没什么胃口,陈禾只尝了点蘑菇汤,“我不是那种读得懂别人想法的人,很多事您绕一个弯再说,我就永远都猜不透。”周肃光笑,陈禾都不知道这人在笑什么,有点烦又找不到自己可以烦的理由。他们随意聊了很多,大多时间都是周肃光在说,以完全的长辈姿态,上位者角度,去告诫后辈,讲一些无聊的,陈禾听不懂的事。最后话题终于围绕婚姻展开,陈禾其实看出对方早就想聊这个话题了,前面的都是铺垫。为什么不直入主题呢?陈禾想。毕竟像周肃光这种有能力决定别人必须去哪,干什么的人时间必然无比宝贵,而陈禾自己虽然谈不上那么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却也疲于应付近在眼前的高考。很困。很想休息。听这人说话还不如回去听沈卫国讲古诗词解析。周肃光最后叙述了自己的婚姻观,他认为那是双方为了共同抵御风险而签订的一份契约。而世界是个大型游乐场,每走几步就会出现各种新奇有趣的东西,这样一来爱与不爱,喜欢或是不喜欢就不再重要,可双方所持有的资源是否能等价互换很重要,因为这是用以抵御风险的资本。陈禾听得晕乎,他原本就不擅长阅读理解,加之周肃光说话太不坦**,要点分散,陈禾难以读懂,又隐约知道一些对方的意图。就餐结束,周肃光坚持送人回学校,陈禾实在不愿意,再三推拒,他有点魂不守舍地离开了那里。外面要舒服得多,氧含量明显高出不少,里面那股熏香的味太重了,让人头脑混沌。陈禾之前透过观景台往外看到了蜿蜒的江水,突然很想吹风,于是扫了一辆共享车往大概的方向走。这餐饭吃得原本就迟,以前陈禾在学校几分钟就能解决的就餐问题由于周肃光的加入延长到了可怕的两小时。将近四点了,如果选择早些回宿舍或许还能休息,但陈禾莫名觉得这场风非兜不可。江边的路是平直的,落日熔金,灿烂得像是颜料流淌到江水里。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把大脑吹得什么都不剩,陈禾最后找了个躲风的位置把自己跟周牧一的聊天记录一条条往下翻,从很久以前开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