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辉住在当地的廉租房,按道理他不满足申请条件,是由于陈禾爷爷的缘故才认证了当地民政部门的最低收入家庭。那一片区环境还算勉强,就是靠着铁轨,噪音很大。陈禾跟朱鸣涛早起到楼下随便吃了点,然后搭车过去的。“这环境可以啊,比咱老城区不少房子都好。”朱鸣涛环视四周。陈禾赞同了他的说法,“原本该我爷爷搬进去住,后面几年他不是身体不行了吗,就把指标让给陈斌辉了。”“还不如自己住呢,辛苦一辈子最后几年都没过什么安生日子,亏大发了。”朱鸣涛跟着陈禾上楼。陈禾也说“是啊”然后走到门前。门铃是没反应,估计没安装电池,他敲了三四分钟都没人应门。这里一单元每层住四户,斜对角那户人开了门,是一老头,提着编织袋,看样子是去买菜的。“大爷,买菜呢?”朱鸣涛自来熟地往前走,“方便跟您打听个事吗?您斜对面那户还住人吗?”他俩不想耽误人家做事,一边获取消息一边跟着人往外走。大爷说有段时间没见过那里的人了,但不少人来着找户主,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骂骂咧咧。廉租房楼下就有摆摊买菜的,陈禾跟着问了一路,老头没买什么贵价的东西,一把芹菜跟一头西兰花,四毛八一斤的菜老头一直嫌贵。“能扫码吗?”陈禾问摊主。摊主指了指边上贴着的收款码,“那呢!”陈禾把钱扫过去,然后跟老头说:“要是那斜对门那户回来了,或者还有人找,您能拨这个号码告知我吗?”老头拍着胸脯说没问题。陈禾就把自己电话号输进老人机里存好。跟老头告别后陈禾跟朱鸣涛又回了陈斌辉住的那栋房楼下。廉租房里的老人基本上是鳏寡孤独,年轻那会儿没缴纳养老保险,老了靠社保过活。新城这边的社保一个月两百,平摊下来一天只能用六块多,自然就嫌四毛八的芹菜贵了。老人家难免吃药,那开销才是占大头的。朱鸣涛还在感慨,说那老头但凡有个孩子也不至于过得这么孤苦无依,只能靠吃社保度日。“也不一定,养儿未必防老。”陈禾说完抬头去看陈斌辉那间屋的窗户,“你看陈斌辉就知道了。”太阳挺刺眼,窗是锁死了的。“陈斌辉咋想的,他要真犯事了就是跑天涯海角也得被抓回来……”朱鸣涛感慨道:“脑子里灌水泥了才会为了那四万块铤而走险吧。”陈禾笑了一声,两人出了一身汗,找到楼道里阴凉地方坐下。“他不是为了我上大学铤而走险,是早就走岔了路,临走前丢点钱给家里。”陈禾垂着头,在想事,汗从鼻尖滑落,砸在水泥地面上,“其实我也有责任,我早该知道了,高二那会儿他有次把我叫去咱们初中边上的一间茶楼,非说自己做生意赚了钱,当时拿了两万出来……我心里起疑,没细想。”陈禾说到这顿了顿,也顾不上脏,就靠在不贴瓷片的楼梯台阶上,用胳膊盖住了眼睛,无可奈何道:“也没跟我妈说,那时候是真不想我妈再跟他扯上关系,怕死了。”朱鸣涛有一阵没说话,他跟陈禾都是普通的工薪家庭,好在他爸妈虽然一年也闹两次离婚但多数时候都还凑合过得去。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后天无论怎样去弥补去修复,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碎了就是碎了。“咱去警局吧。”朱鸣涛起身去拉陈禾胳膊。这时候一群人往这边走,打头的是一男一女,看着四十来岁,后边有四个警察,其中两个押着一上手铐了的男人。陈禾跟朱鸣涛站边上给人腾出一条道来过路。“他们押着的跟监控里骑机车那人像吗?”陈禾问。体态身高都像,但当时那人戴了头盔,不敢确定,朱鸣涛道。两人跟在那群人后边。领头的一男一女嘴里振振有词,说什么代理的事,果然最后停在了陈斌辉的廉租房门口。年长点的警察问被押着的人,“是这吗?”那人弓着背,点头,从鼻息里蹦出一个“是”字。过了会儿又说:“我也是拿钱办事,现在钱也上交了,他除了一部分留给老婆孩子的其余早不在新城了……”陈禾在远处闻言一怔,心中把事情模模糊糊地还原出来。女人哭了起来,几乎要躺在地上,民警蹲下去安慰,另外的人则给这边的物业拨了电话。陈禾这时候走了出去,看了眼其中一名民警制服上的警徽,又问:“方便看看您的证件吗?”查验过之后,陈禾才把自己这边的事情也讲了出来。那一男一女脸色瞬间变了,女人不哭了,男人则阴恻恻的。“钱现在在哪?”年长的民警问。“我家店里有一部分。”陈禾道:“其余的不清楚。”“这事得跟进调查,不可能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年轻点的那个道。陈禾没有意见,都说好,愿意配合调查。倒是朱鸣涛站在边上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颇有种黑恶势力既视感。陈禾一边描述情况一边跟着下楼,表现得平静又抽离,“……钱被丢进来的时候我们不在现场,是后来才去对面饭馆查的监控……”话说到一半,朱鸣涛大叫“陈禾小心!”陈禾还没来得及小心就被一股冲击力击中后脑勺和脊椎骨。他当时正下楼梯,重心原本就不稳,整个人被迫冲出去,过程中被身边的民警拉了一把稍作缓冲,最后还是砸在了水泥地上。很快,喉腔里漫出一股腥甜味,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根肋骨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的肺给横穿了。“干嘛呢?!”朱鸣涛去推人,然后跳下去扶陈禾。“哎操,别拽,我肺管子疼。”陈禾自己慢慢爬起来,“谁他妈踹我?有病吧?”几个民警也没想到,纷纷转头去控制那男的。“干啥,当我们不存在,当着警察面动手伤人?”“我是受害者!!我有财产损失!!”那男人咆哮道。“一码归一码,你有财产损失也不能动手打人。”警察拧着眉,伸手去扣那男人。陈禾觉得好笑,骂了句“关老子屁事”。“可你他妈是陈斌辉儿子!”“陈斌辉骗我们做地区代理,结果自己卷款跑了!!”陈禾转过身,走到男人面前抬手扇了对方一耳光。那人被猝不及防扇懵了,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小子那么大的手劲。“我长这么大,没花过他一分钱!”陈禾攥着那人衣领,使得对方被迫仰视自己,语气狠绝,“我妈跟他离婚早不知道几百年了,别想把陈斌辉的事算我头上,瞪个屁,再瞪我给你眼睛都戳瞎了!”钱款全部上交,连带着李春都去了派出所做了笔录,然后正式立案。李春比起之前终于没那么失魂落魄,而是问陈斌辉这个性质要判几年。“不清楚,事情还没调查完全,再说这也不归我们办事员管。”民警宽慰了几句。陈禾跟朱鸣涛没有即刻回去,他打算请人去湘菜馆吃点东西。李春走前问陈禾身上还有钱吗。陈禾说有。天色暗了,李春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陈禾带朱鸣涛去那家叫湘汇缘的地方,两人居然还要了个小包间,说是正式给朱鸣涛践行。朱鸣涛乐了,要了一瓶洋河。陈禾要他回去别跟李春讲,还道:“这里酒卖得比我家店里贵。”朱鸣涛说了很多话,说一中的事,还说以前初中的事,他说陈禾从小到大变了好多,还说自己蛮羡慕周牧一。“羡慕他干嘛?”陈禾把那盘腊肉扯过来了点,“他其实也不太顺,靠近了会发现大家都活得就那样。”“可他家有钱啊。”朱鸣涛把酒跟汽水兑一块才入口,“要是我手头上有一千万就什么烦心事都没了。”陈禾被逗乐了,呛了一下,然后拿纸擦嘴。“你怎么不说话?”朱鸣涛又问他。“我能说什么?”陈禾看了眼自己胳上的擦伤,然后拿纸把边上的脏东西抹掉,“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无法反驳。你机票改签到哪天了?”“后天,明天的改不了。”朱鸣涛说完又问:“要不早点回吧,给你这胳膊多少上点药。”回去的时候李春在洗衣服,做家务,衣篓摆在阳台边上,她用撑衣杆试图挂上去。陈禾他们上楼刚好碰上。“我来吧。”陈禾接过衣杆,突然发现自己放在**的那件运动外套也被洗了,“这件衣服口袋里的东西你掏出来了吗?”李春回头,“这口袋里还有东西啊?”陈禾心有点沉,呼吸急促起来,蹲下去掏,动作看起来有些慌乱。“是什么要紧东西吗?”李春走了过去,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里面放了东西。”陈禾说没事,但表情并不像没事。朱鸣涛站着,陈禾蹲着,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陈禾手里捧着的一条手链,蓝色的手绳,中间那颗橙黄色的星星被洗衣机搅碎了,不过都还串在手绳上。朱鸣涛觉得熟悉,依稀记得是谁送的生日礼物,这家伙还宝贝似的跟自己炫耀过。陈禾站起来,跟李春说:“以后我的东西让我自己洗就行。”朱鸣涛行李箱有换洗衣服,今晚上换下的后天赶飞机刚好能晒干。两人其实是带着酒气回来的,但李春意外地没说他俩,大概是今天的糟心事够多了,没那心思再管这些。朱鸣涛从浴室出来,然后把脏衣服扔到衣篓里,去隔壁问李春要了碘伏跟棉签。陈禾喝得比朱鸣涛要实在,洗完澡后都还带点酒气,整个人埋在**,手里握着东西。“擦药。”朱鸣涛脱了鞋,跳上床用脚踢了踢陈禾。陈禾懒得动,“……算了吧,明早起来这点擦伤就找不着在哪了……”“也就是你了,换别人我准给他扔出去。”朱鸣涛有点无语,伺候大爷似地拿棉签点涂在陈禾的伤口上,“你把手张开啊,这么握着我怎么涂?”陈禾不为所动,睁开眼,里面却是混沌一片,他开玩笑喊朱鸣涛“涛涛”。朱鸣涛当即萌生出要不拿枕头把这家伙捂死好了的想法,三秒后又压制了下去。陈禾睡觉喜欢蜷缩到一块,跟狗似的,可能是困的,也可能是多喝了几口洋河,他声音有些断续,“……朱鸣涛,我的星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