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很黏人 （二更）

陈禾入职第四天，整层DN的办公区的人都知道财务部新来的兄弟被总监针对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周总监以前几乎不抓财务，主监美术跟策划，至于市场等大方向上的问题都是袁总在统筹规划。新员工一来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分担了总监对美术，策划，程序乃至运营四个部门的火力。DN的诸位兄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对陈禾无不感激涕零。与此同时也怕他一届新人，受不住周总监魔爪的摧残，跑路了。周牧一去机场的那天下午，工位靠财务部最近的美术组敲门进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东西，直直放在陈禾工位上，也不说话。“这是什么？”陈禾抬头问。那个总满公司找自己手稿的美术组男生挠挠头，不大好意思地说：“柚子叶，去晦气的，你拿去煮水洗手。”晦气缠身的陈禾倒没察觉到自己有多命苦，只是扫了一眼其他人手上拿的东西。另外几个里面主动介绍起来，“五帝钱，金蟾，葫芦，元宝，全是转运的东西，你拿着摆工位上……害，兄弟，你也别太糟心了。周总监就那样，别说你入职不满一个月，就是我们也没见过他什么好脸色。”陈禾觉得好笑，倒是来者不拒都收下了，最后开口道：“我其实觉得还行……”“别说了，兄弟们都懂，以后要一块共事的，就甭跟咱强掩悲伤了。”“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浩，他是吴悦，那个是曾凯……”“你好，陈禾。”陈禾站起来跟他们握了手。“哟噜西哭（’请多指教‘的日语谐音）。”白浩道。“哟噜西哭哦尼嘎依西妈思。”吴悦鞠躬。“哭你几哇（’你好‘的日语谐音）。”曾凯握手。肖则在自己电脑前笑得肩膀发抖，索性抛下工作，撕了包薯片，边吃边看戏。美术组的这拨人是整个DN看起来最幼稚且中二病的，热衷于用日语对话，有只在他们组内流通的大热梗，一个个工位上摆满了刀剑神域跟玉置亚子的手办和海报，就连鼠标垫都比其他部门炫彩得多。当然，这拨人也是整个DN里最怕周牧一的，每天恨不得拿柚子叶插头上辟邪。陈禾被这帮人的热情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也连忙道：“哭你几哇哭你几哇。”“等团建那天大家伙高低给你跨个火盆。”“啊，袁总不是说团建是给周总监接风洗尘的吗？”“他哪里会去啊？每次袁总都喜欢找个由头，哪次周总监赏脸来过，最后不都是我们走公账吃喝，挺好。”“爽死！”“……”陈禾倒是有些思绪飘远，他在想周牧一这次谈合作还顺利吗。好的游戏想要赚钱要么能得到巨大的流量，例如一些休闲游戏，无需强大的引擎驱动和运营管理，只要宣传到位即可大量引流内置广告；要么设计巧妙，对玩家很有黏性，使得他们心甘情愿地氪金。DN要是想彻底打响知名度，做成国内首屈一指的游戏公司势必要发展后者。而这些则需要程序组的底层框架搭建，数值策划，脚本策划，剧情策划，以及各种精细的游戏角色原画和场景原画。下半年《湖底王座》公测，然后正式开服，周牧一压力都不会小。说到底，财务不过是DN做强做大后的一个辅佐部门。至于周牧一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自己弄到DN来，陈禾不是没有过隐秘且自恋的猜测，只是这种想法未免过于不知轻重。周牧一返程那天是周四，团建选在了华港郊区的一家温泉旅游度假村，几十个天然温泉池，临山临湖的房间以及带娱乐设施的别墅跟自助餐。安安一直感叹袁志成菩萨心肠，居然选在了工作日搞团建，这就相当于多放了两天假，团建后接着又是周末双休。肖则在大巴车上边嗑瓜子边嗤笑道：“那是因为恶人都让周总监当了你们才会觉得袁总是大善人，你以为咱公司以前那些裁员跟强制措施都是谁提出来的？必然是袁总的想法，周总监替他手起刀落了而已。”安安啊了一声，“这样周总监不吃亏吗？搞得大家都怕他……”“不知道。”肖则把瓜子壳吐大巴车前座挂的垃圾袋里，道：“可能不在意吧。”看得出袁志成是下了本金的，这里泡的都是私汤，要比外面贵出去很多，汗蒸，KTV，电玩设施也一应俱全。“咱老总下血本了，该说不说咱们DN这些方面的待遇是不错的。”程序组的人说。“等《湖底王座》推出了，到时候看谁累得跟驴似的。”肖则笑道：“反正不是我们财务部。”“哈哈，我搞前台接待，肯定也不是我。”安安接话道。“什么嘛，早知道当初选专业不选计算机了，真他妈一入机房深似海，可怜哥几个三十出头就早生华发。”“是了，哎，程序员比娱乐圈都更吃青春饭，我真醉了。”陈禾安慰道：“公司出事也没见程序员蹲进去的，都是财务进去了。”“那哈哈哈哈倒也是。”“让肖哥进去呗，肖哥干活不积极，不顶事。”美术组那几个老二刺螈了，汗蒸的时候还要围着陈禾纷纷安利自家老婆，过得最无忧无虑，于是遭人嫉恨，成了DN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等到了晚上大家纷纷涌入KTV。度假村的KTV很综合，容纳五六十人不是问题，包围式大沙发，边上还带几张懒人床跟电游设备。安安把自助水果全端了进来。里面正在唱《向天再借五百年》，音浪太强，振得她耳膜发疼。“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一共三个麦，两wifi移动的，一个固定的，四五脑袋聚在一起乌拉拉地鬼哭狼嚎，硬是没一个人唱在调上。DN年轻人居多，氛围很好，比起陈禾之前呆的事务所实在是快乐太多了。他录了段视频，发给了远在外地的朱鸣涛。这时候vvvvvip包厢的大门被推开，众人齐齐往那边望，还好，是吕家嘉。嘉姐穿了件休闲套装，丝巾系在腰上，很显气韵和气场。“嗨，嘉姐！”美术组给陈禾柚子叶的那男生朝门口招手。吕家嘉进来后并没有关门，而是退到一旁扶着门，她后面的两人才跨步进来。“啊，袁总。”“……啊，周总监……”周牧一大概是刚下飞机，着装和发型都很商务，厚重有垂感的大衣被他撑起来，肩宽腰窄，很笔挺。“什么叫’啊周总监‘啊，你会不会说话？”有人小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嗨，周总监，您一路辛苦了。”那男生让出一个空位，“坐坐！”周牧一说了谢谢但没有坐那，他摘掉口罩，看起来并不适应这种氛围，目光放在陈禾肩上，准确来说是搭在陈禾肩上的肖则的右手。“嗯……”肖则后背发凉，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默默把爪子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起来。陈禾则莫名觉得自己肩膀火辣辣地一阵烧，一直烧到脸上。周牧一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一般情况不会参与团建活动，他从口袋里掏出半个手掌厚的一叠红包，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湖底王座》跟外面工作室的对接工作洽谈得很顺利，多亏各位近段时间的努力。但任重道远，接下来还有很多艰难的工作需要进行，如果我以后有言语不当的地方还望各位多多包涵。”“总监哪里的话……”“哈哈那我就不客气咯！”“谢谢总监！”“谢总监！”……有钱不收二五八万，在坐的都是社畜又哪里会跟钱过不去。一个项目正式开工前发红包是DN的传统，袁志成有意让周牧一来做这个人情，也好拉进关系方便之后的工作进展。周牧一找了个稍微人少点，空气好些的位置坐着，在陈禾正对面大概五六米的距离。灯球闪烁，霓虹直晃人眼睛，颇有纸醉金迷的意思。袁志成，周牧一，吕家嘉三人看起来要成熟稳重得多，他们谈论着一些与娱乐无关的事，尽量降低存在感，仿佛自带结界跟其他人隔离开来。刚开始大家还不敢玩得太嗨，后来袁志成让人送了一箱烧酒跟牛栏山，五支野格和伏特加，气氛彻底被打开了。“有养乐多吗，这度数太高了，搞点别的兑着喝吧。”“诶，你不行，真爷们还是得干喝……”“草，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还好吧，多少度啊我看看，35%，是有点高了。”“又不是开车来的，反正明早上坐大巴回去，还能睡一觉……”……陈禾脸烫，大概是里面空气有点稀薄，他从小在比较封闭的空间就容易发烫，以前高中那会儿教室里开空调就这样。“你尝尝这个，我兑了茉莉花茶的。”安安热衷于瞎调酒。陈禾问她里面兑的野格还是伏特加，安安一会儿说是烧酒一会儿又说是牛栏山。KTV太吵了，听不清，最后安安扯着嗓子道：“哎，我好像忘了，也可能是伏特加吧。”“哈哈哈，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把陈禾灌醉了晚上带自己房间吧。”安安脸颊扬起一片绯色，气急败坏地大吼：“什么小子，我明明是姑娘，而且我跟嘉姐一间房的！”“那是，陈禾晚上得跟我睡！”肖则嘻嘻哈哈地再次把一整条手臂耷拉在陈禾肩上。陈禾其实还算能喝，但是扛不住自己新入职，一堆人过来敬，他跟着笑，但身上却没什么劲儿，想要推开肖则搭上来的胳膊又做不到。“哎，安安妹妹，你就不能多看看我们程序组的人才吗，大家朝夕相处这么久，结果你巴巴围着新人转圈……”有人打趣道。“什么嘛，你们程序组二十四的跟四十二一样，我喜欢奶狗跟高冷挂的。”安安原本是想把养乐多跟野格兑一块，跟人聊天没留神，硬是把四十二度的牛栏山陈酿兑到了三十五度的野格里，最后送到陈禾手边。陈禾也没盯着看，边听大家开玩笑边喝了一半，甜还是甜的，就是太烧嗓子，他支起一只胳膊撑着脸。“高冷，这词咱总监熟啊，也没见你多跟人说两句话？”安安瘪嘴，一群人还真往周牧一那边看去，人家正跟袁志成神色严肃地不知道谈论什么要事，估计跟《湖底王座》有关。“哎，周总监是真好看，真要是换了读书那会儿肯定把我蛊得五迷三道的。”安安倒是诚恳，“但咱现在不是成熟了嘛，知道自己hold不住这种类型的了。”“哥给你总结一下，就是没胆！”有人道。“周牧一是什么类型的？”陈禾强睁着眼睛好奇道，他大概脑子真有些不清醒了，开始直呼其名。安安放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让大家聚拢，“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肖则拍着大腿笑得往后仰，其他人也都道：“切！还以为你要口出什么狂言！”安安不服气，又看了周总监一眼，看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以及漂亮干净的手指骨节，确实就是自己学生时代最热衷的那款，无比落寞道：“……也不知道像周总监这样的人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安安声音不大，周围环境又闹哄哄的，陈禾却听见了，他好像被带回了很久以前的某个炎炎夏日，香樟的枝桠横蹿在蝉鸣震天的绿荫道上，漫长得像是走不到尽头。写不完的作业堆满课桌，怎么学都上不了九十分的语文试卷以及英语课看的某部无聊电影……陈禾有些难过，又好像浑身轻松，他表情认真地告诉安安，“很黏人。”“什么？”“……我说，他很黏人。”“……”“什么啊？”安安还是没听太明白，于是这个话题被匆匆掠过。就像所有团建活动那样，游戏里总有一个无比俗套又屡试不爽的掀动氛围的环节，真心话大冒险。陈禾觉得没意思，不想玩那个，他头晕，想出去喘口气。“桥豆麻袋！（’等等‘的日语谐音）”白浩拉着了陈禾的手，“这个活动对袁总来说是给周总监接风洗尘的，但对我们而言是你的迎新晚会啊，你走了我们还闹个什么劲？”“就是，走什么？”“你走了安安多伤心啊！”“哇，干嘛老拿我开涮？”“好了，大冒险，你亲一下右手边顺位第三个人。”“怎么是男的，能不能让我亲个妹子？”“你可以亲脸的嘛。”“……”肖则拿着话筒鬼叫，其他几个还拿手机拍。陈禾也跟着起了会儿哄，实在没力气了就看了眼手机。朱鸣涛好像回了一长串消息跟几条语音，看不太清楚。“玩归玩闹归闹，这可不能瞎拍照！”“好了好了，到陈禾了。”安安拿着卡片给大家都看了一圈以示公正，“到目前为止你谈过几个。”“几个什么啊？”“女朋友呗！”“怎么不能是男朋友？”“靠北，不是吧哈哈哈。”陈禾费劲地把自己肩上的不知道是谁的胳膊扳开，手肘撑在膝盖上，拿过安安手里的卡牌再三确认。“要是不想回答就自罚三杯！”“别闹他了，这么灌容易喝出事儿，也有点分寸吧。”“好好好，我的错。”……“……太小看人了，都没喝到我十分之一。”陈禾还挺要面子，硬撑着笑了笑，把卡牌又丢回桌上那堆卡里。“呦呦呦，怎么吹上牛了还。”“就是，你看看自己都什么样了，脸都红到衣领里面了。”陈禾嗯了一阵，好像有在认真思考，他蹙了蹙眉，伸出食指仿佛有了重影，语速缓慢又迟钝，“……谈过，一个。”“就一个还想那么久啊？”有人调侃他。那人语毕，陈禾没有回答，整个人都淹没在了混沌中，几乎失去意识。“……”“哎，我早说了不要这么灌他，DN这么多老员工全敬他一新人，这谁受得了啊？”陈禾听到肖则无奈的声音，“下回他不跟咱们玩了怎么办？”然后世界好像调到了静音模式，陈禾想去看怎么回事，他往后试图靠到沙发上，结果撞入一个坚硬的带着些许冷气的怀抱。“陈禾。”周牧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入了人群中，身上有浅淡的清凉气息，属于那个人的一切很快萦绕在陈禾鼻尖。周牧一手掌盖在小狗脖颈上，一下一下掐着，替人舒缓酒劲，“什么叫只谈过一个？”他的声音像是陈禾混沌世界唯一的清明，蛊诱般地问：“是高中那个吗？”“告诉我。”陈禾闭上眼，仰头闻到了让人舒服的薄荷味，于是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