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外放贬官之后,庄易喻二人可谓是闻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想方设法弹劾霍皖衣,一直持续到霍皖衣被打入天牢,先帝驾崩。他们对霍皖衣深恨不已。也许是恨他断了他们的前程,也许是自诩才高出众,却最终还是落个泯然于众的下场。霍皖衣道:“陛下想要我如何做呢?”荀子元轻咳一声,道:“其实霍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陛下的意思,本就是让您随便行事,只要让这两人听到你在昶陵的风声,想来怎么也要找机会来见您。”“见我?”霍皖衣奇道,“恐怕不是来见我,是来要命吧?”荀子元道:“……事无绝对。”霍皖衣道:“他二人是文弱书生,苦读多年,一朝中试,哪怕被外放了个一年半载的,也学不来什么奇诡功夫,怕是带不得刀剑动我,只能换种法子了。”荀子元道:“洗耳恭听。”“说出来岂不是失了意义?”霍皖衣道,“再者说,荀家主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么?”荀子元默然。良久,荀子元问:“那是否还需要我派来的几位侍卫……”“当然不用。”霍皖衣懒洋洋看天边云色,笑道:“若是要动手,我给足他们机会。一次机会都不给,岂不是太过分了。”——昶陵的酒楼雅间、饭馆单座里,照样有霍皖衣的身影。他尝过昶陵的美食,对盛京的口味倒是怀念得更深。他虽出生淮鄞,却对淮鄞毫无惦念心情,非要说来,霍皖衣认为自己对淮鄞应当是仇恨居多。江州淮鄞,才子辈出,能者无数,有着钟鸣鼎食之家,亦有诗书簪缨之族。而霍皖衣,却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他生于淮鄞,身份低,于是屡遭冷眼,家世错,于是人人可轻贱嘲骂。霍皖衣从很早之前就发誓。一定要走出淮鄞,去天下英豪汇聚之地。——他要站在最高峰,将一切曾轻视他的,被人奉上高台的人踩在脚下。霍皖衣做到了。他如今能可悠闲地坐在昶陵城最大的酒楼中,一间单独的雅间,温和舒适的座椅。配上浅然熏香,微风淡茶。霍皖衣正阖眼小憩。大抵两盏茶后,有人推门而入,隔着圆木桌站在了霍皖衣身前。他睁开眼,仔细看了看来人,挑眉道:“原来是你啊,罗大人。”罗志序沉着脸坐下:“你猜到是我。”霍皖衣道:“我没有猜,只是在想,如果这件事真有有人相助,那求助谁都不如来求助你。所以来见我的人会是你。这一点,我从未猜过。”罗志序讽笑:“霍大人实在才高智绝,算无遗策。”霍皖衣撑颌浅笑,眼底幽深无光:“要是你来见我,是为了说这种话,那你不用来见我了。我自有另外的方法完成任务,你并非不可取代的。”闻言,罗志序嘴唇动了动,膝上双手捏拳,青筋毕现,如在忍耐什么。不过片刻,罗志序展颜笑起:“霍大人说的什么话,大家同为一人做事,自当好、好、合、作。”霍皖衣轻轻应一声,然后站起身来,侧首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志序。他道:“我其实从不与人合作。先帝在时,我一人统管所有事务,都能将任务完成得很好。但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信你,于是让你来同我一起解决事情。你如果反反复复、举棋不定,教我以为你废物到帮不成事,还要给我惹事。”“那就休怪我再让你体会体会,我霍皖衣是个多么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他语罢一顿,带着几分笑意发问:“罗大人,你能懂我的意思么?”对于霍皖衣而言,言说他阴险狠毒,他亦可笑纳此说。只是从前身居高位,得皇帝宠信,万千恶言都落不到他的耳里,恨他入骨的亦不敢争势。大家粉饰太平,拜他求他,无论从何处相见,都要卑躬迎笑,唯恐他一本奏折参到陛下面前——甚至于以霍皖衣的地位,奏折亦不需要,他自己一人足以铲除异己。可这位年纪轻轻的尚书仆射,从登位直至先帝驾崩,一次也没有为自己“铲除异己”过。他的敌人遍布天下。有才有能的,有权有势的,民心所向的——比比皆是。而霍皖衣错过了在最后的时机铲除他们。如今也就要承担无数的风险。也许他行走到任何一座州府城池,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但霍皖衣偏偏不想坐在相府里毫无意义的过一生。他活着就是为了争权夺势,为了掌控自己——除此之外,霍皖衣的追求少得可怜。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唯一求过的人是谢紫殷。他连先帝都不曾求。罗志序沉默着领路,走在前方,霍皖衣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看这人宽阔的肩膀背影,就能看出被他一番话说得心情不佳,正在强忍怒火。因为霍皖衣的态度,罗志序只能顺着他的话许诺:“我自然会为了陛下好好办事,你与我合作时,我不会抱有成见。”多简单的一句话。可是对于深恨霍皖衣的人而言,要他们说出这种话,无异是在他们的心头割刀子。天边斜阳余晖扑洒而至,青石板上映出一道赤红。霍皖衣跟着罗志序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儿,最终,他们两人在一座废弃的庭院里停下。罗志序道:“就是这里。”霍皖衣眨了眨眼,正欲开口照着他们的戏本配合,颈下便是一凉。有把刀颤抖着放在他的颈侧。他听到有人说话,语气里有几分得意:“霍大人,我们终于见面了。”……到底是没有握过刀、拿过剑的文弱书生。霍皖衣想。嘴上得意,手却抖得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霍皖衣才是那个执刀的人。他这般想着,从拐角处又走出来一个人。霍皖衣认出他来,笑意盈盈道:“潘探花,许久不见了。”谁料潘才熙骤然大怒,厉声吼道:“你住口!”“如果不是你!”潘才熙声音尖嘶,“我还是太仆寺卿……还在盛京……我光耀门楣……让族人对我家另眼相看,都是你!是你害得我和庄兄被降职外放,连累家人!”每说一句,抵在霍皖衣颈侧的锋刃就颤一分。庄易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错……霍大人,你当初害我们被降职外放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下场?”霍皖衣不语。潘才熙急道:“你不是牙尖嘴利、最肯诡辩吗?怎么现在又不肯开口说话了?难道你被谢紫殷搞了几回,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低贱罪人,不配和我们说话!”霍皖衣想,好没意思的两个人。本以为外放后磋磨的时光足以让这两人心智成熟,可文采再出众又如何,科举时的试题答得再好,再引经据典,再有见地——纸上谈兵就是纸上谈兵。殿试时写的文章也只是挥毫泼墨随意写就。身处局外,便是理智果敢,聪敏机智之辈,身处局中,便如他曾经一样,是个愚蠢庸才,事事不成。而他越沉默,潘才熙两人越觉得被他所轻视。在潘才熙下一句话开口之前,霍皖衣忽然颈侧一痛,好似有什么从身体里涌出。是庄易喻情急之下手中用力没能把握好力道。这利刃划得不深,却还是浸出一丝血迹挂在霍皖衣的颈侧。庄易喻的刀握得更加颤抖,似乎再也握不稳般。潘才熙也被这道血痕唬了一大跳,强撑着继续嘲笑道:“别以为你不出声就没事了!我们两个拜托罗兄骗你来此,就是为了报仇!不过我看你现在这种模样,想来也不太受谢相喜欢吧!怎么也不见几个护卫,倒是留着你满城招摇……好在你遇见的是我们,我们只想要你的命。”“遇到别人……他们未必只想要命了!”潘才熙话音刚落,一直在旁沉默的罗志序道:“等等。”“罗兄?”“他被荀子元奉为座上宾,我将他带来,逃不过荀子元的眼睛。若是他迟迟不归,恐怕荀子元会来此地查探,到时候你们带的那些东西,岂不是再也没人知道的地方了?”这番话提醒了两人,庄易喻从怒火中清醒过来,有些胆战心惊:“说的也是,罗兄提醒的很是。潘兄,要事紧要。”潘才熙并不甘心:“不行!这些事情固然重要,但放走他,难保他不会对荀子元说些什么!反正已经来了,想做的时候也没顾着后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报了仇!左右我们都是在逃,还不如先了一桩心愿!”说得很有道理。然而庄易喻却不敢下手。他们都是书生,读礼读文,大谈四书五经,却不懂要如何去杀人。庄易喻不敢动,潘才熙等了等,劈手将刀抢过。就这么一刹那。离了刀刃的挟制,霍皖衣得以脱身,反而先旋身踹了潘才熙一脚。潘才熙骤然被踹倒在地,短刀砸落在地。庄易喻直接被这个前所未见的场面吓得往后连退几步,腿一软,自己也坐倒在了地上。霍皖衣俯身捡起那把短刀,阳光映照而下,刃边血迹刺目。霍皖衣道:“要杀我的人何其多,我若是能被一把刀制住,那我早就死了。”他语声方落,罗志序突然动身,快步走到庭院门前,将大门一开,躬身行礼:“见过谢相。”霍皖衣一顿。他回眸看来,庭院四周是斑驳围墙,绿叶绕墙,贴在门框左右,衬得朽烂的木门颇有几分古意。罗志序行礼说话,随后让在一旁。谢紫殷站在门外,一身浅紫长衣,腰间玉佩翠色生生,眉间朱砂耀眼。霍皖衣手里的刀突然落下。作者有话说:新帝:我钓鱼,你们懂吧。谢相:我的命你拿去钓鱼?新帝:你的命?(大惊)谢相:霍皖衣的命是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命吗。新帝:哦,那没事了。霍皖衣:我的刀怎么没拿稳? :你被美色震撼到了。霍皖衣:哦,那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