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高雅而言是风流,低俗而言便下流。正如有些人。风度翩翩,进退有礼,纵然玩笑随性也是自成风流,与之相谈舒快轻松。……至于另一种人。便是不折不扣的无耻下流。譬如朱易才此人。霍皖衣被他关进一间小屋,由两人在外监守看管,形似于将霍皖衣软禁。世上的蠢人何其多。蠢到朱易才这种地步的,霍皖衣所见,堪称屈指可数。究竟要以什么样的心境方能做出这种大事?不说惊天动地。也是品格败坏。朱易才隔着门笑容得意:“不是很能耐吗?不是小试头名,文采比我厉害许多吗?”门被狠狠踹了两下。“现在不还是被我关在这里!有谁能来救你?我可是查过了,你一个昶陵来的小人物,也敢和我争!”深吸口气,朱易才又道:“不过你放心,不止是你。梁尺涧我也不会放过!很快他就会来和你作伴!”这份自信但凡用于别的地方,何愁大事不成呢。霍皖衣也不紧张。他撩衣坐下,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为自己倒了杯茶,他不饮,只是摆弄着茶杯,沉默听朱易才隔着一扇门胡言乱语。“霍皖衣,你给我等着!”朱易才听不到他求饶,反倒把自己气得不轻,“今天晚上,我就让你哭着求我!嘿,我还要找几个人来,把你被我玩的样子画下来,以后传遍天下,让大家看看你这个头名有多下贱——”霍皖衣轻轻放下茶杯。直到朱易才满腹不快地离开,他都没有开口说任何一个字。——无话可说。对于朱易才这样的人,与之争论只是浪费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紧关着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线光从外瞬息倾洒而至,也照亮了霍皖衣的侧脸。站在门口的人怒不可遏:“你干的什么好事!”霍皖衣偏过头,眸子凝在那人身上,看出此人的面容和朱易才有几分相似,不过比之朱易才要年长许多。不出所料,此人应当就是朱易才背后真正的靠山。——朱易才的父亲。这段时间里霍皖衣也想过。能教养出朱易才这种人的家族、长辈,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可如今一看,凡人只会有凡人的样子。无论内里如何。外表总是差不太多。那人显然在气头上,拎着朱易才踏步进来,直接将人搡得往前踉跄。“哎唷、哎唷!”朱易才好不狼狈,神情难堪:“我怎么了我!你说过,我是朱家的儿子,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就是找人绑了两个人,玩玩儿怎么——”“啪——”霍皖衣有些惊异。没想到朱易才竟也会挨一记耳光。“爹……你打我?”就连朱易才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满脸错愕,缓缓捂住自己的脸颊,吼道:“你凭什么打我!这么多年,我要什么有什么,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朱章平咬着牙:“因为你糊涂!”“我……我查过了,他和那个梁尺涧没有靠山!爹,你难道还不相信我?我以前玩的那些人,从没有一个是敢——”“你还敢说!”朱章平抬手又欲给他一耳光。但这只手刚刚抬起,看见朱易才瑟缩畏惧的模样,说什么也落不下去了。朱章平目眦欲裂,死死瞪着朱易才,过了片刻,他转过头看向霍皖衣,神情冰冷:“……霍公子,我儿子是个不成器的,我一向娇惯他,将他养成了这个性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都请霍公子原谅。”这并非是自以为犯错的道歉。而是近似于命令。正如霍皖衣所想,能教出朱易才这种无法无天的卑鄙小人,这整个家族,尤其是朱易才的父亲,是真真切切难辞其咎。朱易才有多目光短浅,朱章平就有多么目中无人。父子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同的是,朱易才还在随心所欲,朱章平却知道什么是利什么是弊。霍皖衣道:“朱老爷看重我是科考小试的头名?”唯有因为这个,才能让朱章平一反常态,不允许朱易才玩弄他人。朱易才立刻道:“爹……你听我说,一个头名真的——”“闭嘴!”朱章平呵斥罢,神情依旧是冷冷的:“既然霍公子知道,我也不用多做解释。虽说只是小试,但霍公子是如此多的学子中最为出彩之人,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易才做的事情,确实不对,但也希望霍公子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聚财。”他唤来管家,当着霍皖衣的面道:“去取千两银子,我要送给霍公子。”这便是朱章平的诚意。霍皖衣挑眉道:“朱老爷是想用千两银子将我打发了?”朱章平道:“不是打发,而是我代易才赔罪。他做了错事,是我太惯着他,以后我会好好教导……”“朱老爷的教导未必然好。”霍皖衣忽而截住他的话语。朱章平道:“霍公子想说什么?”霍皖衣道:“朱学子能有今日,不正是朱老爷‘好好教导’的功劳?若不是朱老爷放任自流,以势压人,让无数苦主无处申冤,无路可走,朱学子岂会像现在这样狂妄自大,不知轻重。”这一字一句砸下来,朱章平脸上的冷意更重:“霍公子是在指点我?”霍皖衣道:“我不会指点人。”朱章平未语,朱易才却开口道:“你懂什么,那群人拿了钱就不再追究,不都是因为钱吗!反正我玩够了都会给钱,比他们写那些狗屁不通的诗句管用多了……再说了……你长得这么勾人,要是本少爷玩得高兴了,还会多给你银子……”朱章平冷声道:“易才!”朱易才悻悻住口,但是目光还是落在霍皖衣的身上,来回打量。这种目光让人厌烦。霍皖衣蹙了蹙眉,淡淡道:“朱老爷说了这么多话,不就是因为我身后并无靠山,而朱老爷却有钱财傍身。在朱老爷心里,我只是个小试头名,卖我一个面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赏。我只能点头,不能拒绝。”朱章平道:“霍公子是个聪明人。”“不错,”他干脆利落承认,“一个小试头名,说厉害,也没有太厉害。但这毕竟是盛京,是天子脚下,一个小试头名若真的被我儿子做了这种事,你的名声毁了事小,我朱家被追究的事却大。易才不懂,但我懂,霍公子也懂——”霍皖衣神色带笑:“所以朱老爷想要我吃下这个亏,拿着千两银子,就算是封口了?”朱章平道:“霍公子别无选择。”霍皖衣偏过头去,叹息道:“我若不是这个头名,那我的下场绝非如此。”朱章平把玩着指上的玉扳指,沉声发问:“霍公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已经赶回的管家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个红布托盘。霍皖衣明白,这便是朱章平所说的千两银子。他未动作,朱章平以眼神示意,管家就伸手揭开红布,露出下面一叠银票。朱章平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如何?霍公子接受了吗?”钱财动人心。任何嘴上说决不罢休的人,在见识过这样的钱财之后,都会懂得“罢休”。也不是没有遇到毫不动心的。但是那些人,刚过易折,越是刚直坚贞,烈得比野马还难驯,就越容易被摧毁。霍皖衣不难想象那些拒绝的人获得怎样的下场。天子脚下尚且有人为蝇头小利争抢。更何况天子难以触及到的他处。朱氏父子在这桩事上无往不利,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如今把霍皖衣牵扯进来,不是朱章平想见到的——但朱章平也不会认为这很棘手。说到底,无论怎样去查,霍皖衣都只是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人。哪怕查得出他的荐书是昶陵荀子元落的印。——那又如何?昶陵距离盛京的路程遥远,荀子元的手伸不到这儿来,就算能,那也未必是朱章平的对手。朱章平胜在他就在盛京。哪怕他不是盛京本地人,可常年经营,在盛京,他也有了一定的人脉。荀子元威慑不了朱章平。这才是朱章平真正的底气——他确实认为朱易才胆大,可他不以为得罪了霍皖衣,会有什么可怕的下场。他底气十足,也料定霍皖衣不会拒绝他。屋中一时静默。朱易才左顾右盼看了片刻,突然又道:“爹……你就让我玩玩儿!他拿了我们的银子,更不好说什么,你就让儿子快活一下!”他开口说话,周围的人都别过头去,只有朱章平无奈地看着他,叹道:“易才,你已经做错了,不能一错再错。”……说得很是。霍皖衣伸出手,随便取了两张银票。迎上朱章平早有预料的目光,霍皖衣轻笑:“你愿意用千两银子来封口,不过是想着我这次认了,你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处理了我。而我若是不认,你任由朱易才做了错事,但凡我活着,都要和你们不死不休。你不敢杀我,因为只要打听,客栈里的人都会说出是谁带走了我。”朱章平的神色微变。霍皖衣话音落下,院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人影,那速度极快,跑来时,已经顾不得行礼,只一个劲儿喊道:“老、老爷,不好了,刘相、刘相大人来了!府上被官兵围起来了!!”作者有话说: :本章别名作死。小陶:那下一章叫什么。谢相:下葬。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