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朱家父子齐齐失声惊叫,再顾不上和霍皖衣在此处纠缠,整理着衣衫便急匆匆要出门去迎,临行前,特意叮嘱管家将霍皖衣关在房子看紧。府中上下被官兵把守,朱章平领着朱易才赶往门口,一路上汗水连连,心跳飞快。方才有多得意威风也是方才的事。对于朱家父子而言,他们见过最大的官也摸不到一朝丞相的脚后跟。能得刘相看顾,是殊荣一桩。——只是官兵围府,皆是神容肃穆,持着长枪列在路旁,更像是要捉拿他们父子两人。朱章平两股战战,迎到门前,半点儿人影也未看清,就已跪倒下来。朱易才连忙跟着跪下。他俯首叩地,诚惶诚恐至极:“恭迎、恭迎相爷……”话音落下,车辇轻响,侍立在侧的仆婢立时伸手向前,将人迎下车辇。“免礼。”声音苍老低沉,落在耳里,却有着不可撼动的威势。朱家父子浑身一抖,忙把脑袋埋得更低,恨不能就此栽到地里。见他们迟迟不愿起身,刘冠蕴瞥了眼身侧人影。那人影含笑出声:“相爷已经叫起,你们为何还不起身?”倒是个年轻温和的声音。朱章平低着头,连声道:“不敢、不敢。”慌忙带着朱易才站起了身,却忽而听到朱易才惊道:“怎么是你!”朱章平心脏猛地一跳。自那道年轻声音响起,朱易才心里就起了疑虑。这声音熟悉,他必然听过许多次,只是碍于刘相在前,朱易才没敢直接抬头。如今站起身,不再行礼,他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发现站在刘相身边的,不是梁尺涧又是何人?他惊叫出声,朱章平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然而现在再想堵住朱易才的嘴已经晚了。不。或许应当说,从被官兵围住府邸开始,就已经晚了,无药可救。但朱章平还是硬着头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刘相看来的眼神平静。那是双苍老的眼睛,里面却装着山川岁月,往昔今日,更见识过两位帝王。朱章平煞白着脸。只听刘冠蕴道:“这是本相的表侄孙,梁尺涧。”明明是傍晚,今日天光大晴,却好似有雷鸣声轰然作响,贯彻天地。晴天霹雳,莫过如此。梁尺涧这个名字,对于朱章平来说绝不陌生。自朱易才与梁尺涧结识以来,他便对儿子结交的这个朋友多加打探,彼时探听的结果乃是此人身世平平,他便不再上心,只是一如既往叮嘱朱易才,莫要玩得太过分,失了分寸。——即使朱章平心里明白,朱易才不知道何谓分寸,只会图自己开心行事。但对于作威作福多年的朱家父子而言,身世平平的梁尺涧翻不出什么大浪,翻不出他们的掌心。想如何摆玩搓弄,就能如何。谁也没料想到梁尺涧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当朝丞相刘冠蕴的表侄孙。这样的身份,若是交给朱易才,他怕是能把天都翻过来。偏偏有着这层身份的梁尺涧却不显于人前,甚至几次三番隐瞒遮掩。朱章平暗恨梁尺涧的心机深重,故意引他们父子下套。朱易才更是青出于蓝:“……梁尺涧,你骗我!你是不是故意瞒着自己的身份,欺骗我上当,好除掉我,让你自己的名声更进一步!”话音落下,周遭的官兵眼神锐利,看向朱易才时,犹如在看一个死人。而朱易才浑然不觉。他一心以为梁尺涧故意设计陷害他,连刘相还在一侧都已忘了,只顾着瞪视眼前的人影。梁尺涧倒是气定神闲,浅笑道:“朱学子何出此言啊?我不愿以这个身份结识朋友,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我是否要算计欺骗朱学子毫无关系。倒是朱学子这么着急,可曾想过如何解释另一件事?”被梁尺涧轻易抛回来一句反问,朱易才后知后觉。他左右看了看,对上其中一位官兵的视线时,吓得瞬间出了身冷汗。“你、你,你说什么、我,我不知道!”朱章平也道:“相爷,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刘冠蕴声音哑沉,老态毕现,却让人更不敢轻视,“这位朱学子派人前来擒拿尺涧的时候,本相就在旁边。”朱章平顿时又跪倒在地。他拽着还想反驳的朱易才一并跪下:“相爷,此事、此事我们父子俩都是不知情的啊!必然、必然是府中下人自作主张,却不想得罪了相爷……草民、草民罪该万死……还望相爷大人大量——”刘冠蕴盯视他,冷冷道:“时至如今,你父子二人还想狡辩!”却不想朱易才咬了咬牙,直起身道:“相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爹无关。我是派了下人去请梁兄,但我没有让他们去擒拿梁兄!我和梁兄虽然有些误会,却没有深仇大恨,我为什么会害梁兄?相爷……一定是有人栽赃污蔑我,还请相爷明鉴!”不得不说,朱易才毕生的机敏果决应当都用到了今日。用在了此时此刻。但梁尺涧不为所动,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发问:“那么……霍兄在哪儿?”朱易才的神情慌乱一瞬:“什么霍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梁尺涧道:“不知道?在你派人起来抓我的时候,还有一些人被你领去了盛京的某家客栈,来之前我们已探听过,你从那家客栈里,带走了一个人。”“是,我是去带走了一个人,”也许是知道反驳这事无用,朱易才大方承认,但他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我带走的不是什么霍兄,只是我的某位朋友。”“是么?”梁尺涧微笑,“那能否让我见见这位朋友?”朱易才不语。正自胶着难分,门外忽而又传来几声低低的交谈。不一会儿,停靠的车辇旁又停放下一顶轿子。那顶轿子做工精致,花色也不张扬,再怎么看去,也是顶普通的轿子。可朱章平望向门口,见到这顶轿子时,说不出是为什么,心神大乱,比方才面对刘冠蕴时还要紧张无措,甚至可说是恐惧。——是一种预感。直到那顶轿子的轿帘被一柄折扇挑开,着了身浅紫的人影从轿中走出,外纱霜白,广袖飞云,墨发流瀑。头顶的玉冠垂落朱坠流苏,霞光映来,照得他姿彩绝世,肤白如玉,眉间朱砂痣昳丽夺目。朱章平浑身都软了。他死死揪住朱易才的衣摆,声音都快听不见:“快、快跪好……不,趴、趴下来……”朱易才皱眉不解,转头也看了眼。这一眼,朱易才心神萌动,还没来得及赞叹半句,便觉得气氛有些微妙。周遭的官兵方才已是肃穆至极。此人踏过门槛,走进院中时,官兵们的神情却更加沉稳严肃,好似绷直了的长弓。朱易才不明所以,观赏着美色般,愣愣看着那道人影一步步走近。如香风从面前飞过。刘冠蕴道:“什么样的风把谢相吹来了?”谢相。朱易才比朱章平软得更厉害,他几乎要化成一滩水,倒在地上半点儿力气也无。天下间多少人畏惧谢紫殷。若说见到刘相,他们还能硬撑着反驳,更有胆子喊冤。可若是谢相站到他们面前,别说是反驳,哪怕是说一个‘不’字,都要用尽他们浑身力气。朱家父子彻底失了声音。他们木愣愣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一般。谢紫殷执着折扇摩挲,轻笑道:“顺路看看。”只有四个字的答案。然而不会有任何人言说谢紫殷的敷衍。梁尺涧亦是脊背发凉,恭敬道:“……谢相大人。”谢紫殷微笑着看向他。那双眼睛幽深,并不清澈,却依旧让梁尺涧如芒在背,好似被倒影了所有。谢紫殷道:“梁公子高才,能在小试中名列第二,很好。”梁尺涧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眼前深不可测的谢相话里有话。他翻来想去,还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答话:“谢相言重了……小民远称不上是高才,只是侥幸罢了。”谁知谢紫殷淡淡笑着,并不顺着台阶下来:“梁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若是天底下有才有德的人都这般谦虚,那我这样的人,岂不显得狂妄?”梁尺涧闭上了嘴。他再伶牙俐齿,有雄辩之才,在一个有权有势,简在帝心的丞相面前,也只能装是哑巴。他不言不语,谢紫殷也当真没有继续追问。这位年轻的丞相漫不经心地掸掸衣袖,侧眸垂下眼帘,居高临下道:“朱章平,我听说你的儿子朱易才,十分有胆量,当着刘相的面,还敢擒拿梁公子。”朱章平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谢紫殷道:“我又听说,在擒拿梁公子的时候,朱公子还亲自去客栈里抓了个人。敢问那是谁?”朱易才已经被吓得快要哭出声来,朱章平不得不挤出一句声响:“霍、霍公子……”谢紫殷语调懒倦:“哦……对,那个人姓霍,双名皖衣。叫霍皖衣。朱章平,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么?”朱章平牙关打颤:“难、难道……”“自然不是,”谢紫殷轻笑接话,“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只不过,我听说朱公子甚是威风,扬言要玩腻这位小试头名。我实在好奇,所以顺路前来,特意看看。”一语落下,朱易才翻着白眼昏厥过去。作者有话说:刘相:人善被人欺啊。(受伤)小梁:……?谢相该来的还是来了。来干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