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响彻,盛京行人如织,川流不息。今日便是大试。整个盛京怕是只有天街盛会时才有这般热闹,比之殿试,大试明显在百姓心中更易接近,而非遥遥不可及。因而殿试之后,学子们的身份水涨船高,再不似小试、大试时,还能如个寻常人般游走街巷,四处谈笑。凡是得了天子垂青的,不说权倾朝野,亦是前途无量。岂是凡俗百姓可接近?是以小试、大试,方是盛京最为热闹的时候。而因大试又比小试更高一等,虽说应考的学子人数变得少了,却又得了更多人的重视。霍皖衣上次小试时应考于广学府,今日大试应考,便也该在广学府中。一如小试时,在辰时,广学府大门尽开,官兵监守,官员高声宣读条条规则,令行禁止,不允有私。与小试不同的是,大试一开,四处戒严,各学子还需签署一份书契,若有违背规则者,轻则革除功名,重则连累家族——如此强权镇压之下,是新帝不愿见到徇私舞弊的决心。新帝确实不是先帝。先帝会无数雷霆手段,不会给任何人一线生机。在先帝眼中,凡事皆由他自己而定,是对是错,先帝自己说了才算数,朝堂之上,是先帝的一言堂,忠臣良将也好,贪官污吏也罢,只要先帝喜欢,谁人在侧他都敢酣睡入梦。可先帝的多疑与对权势的掌控欲,足可毁灭任何人。新帝不愿走这条路。昏庸无道,众叛亲离,人人畏惧,却无一人是真心尊崇,忠诚爱戴——他们面对先帝,或谄媚阿谀,或沉默不语。再忠心的臣子,亦会凉去热血。霍皖衣想,新帝终究让这世间改换日月,乾坤移转,又是新年。这才让他意识到,属于先帝的天下,已真真切切不再了。只是日月昭昭。曾随着先帝作恶的霍皖衣还活在这世上。他的名字传出去,还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他敢于不更名易姓的这般重活一遭。随着个号被一一叫出,霍皖衣迈步走入广学府中,跟在官兵身后,绕过两座院子,在案桌前签署了书契,又被引入长廊,一步步走至考室。小试时,学子们还在考官眼下应试作答。如今到了大试,却是人人一间单独的考室,在外各有一名官兵监守。今日先考笔墨文章,才情见识,第二日便要与考官相对而坐,摘问答疑。新帝的巧思到底出人意料。霍皖衣深吸口气,掸开自己眼前的试题。“高山。”“人心。”“二月。”三道试题呈现在眼前,如往年般,似是要人作三篇洋洋洒洒的制艺。茶楼之上有两人对坐。莫枳一边饮茶一边感慨:“我们就在这里等霍大美人出来,怕是会让他惊喜万分。”他言辞笃定,每个字都是正正经经说出口。腰子—然而坐在对面的展抒怀却说:“我觉得他不会惊喜。”“为什么?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他一出广学府的大门,就能见到我英俊的脸庞。你想想啊,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到处都是相貌平平的行人,只有我,只有本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莫枳恨不得为自己喝彩:“你说这难道不让人觉得惊喜?”展抒怀道:“莫公子确实风采卓然。”“但是——”他话锋一转,“霍皖衣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来揣度。”莫枳问:“你是想说,本公子虽然很英俊潇洒,但是霍皖衣未必能欣赏到本公子的英俊?”展抒怀颔首,赔笑道:“莫公子实乃睿智之人,一点就通,更能举一反三,展某佩服、佩服。”他说罢,又为莫枳斟茶倒水,一副殷勤模样。莫枳摩挲着下颌沉吟。“你说得对啊!”莫枳忽然开口,惊得展抒怀差点一头栽到桌子上。“……什、什么?”“阿展啊。”莫枳随口唤了个令展抒怀震撼不已的称呼,也不顾人脸色,莫枳自顾自道:“我是说,你说得太对了!”“本公子仔细一想,他确实不能欣赏本公子的英俊容貌,毕竟他整日面对的都是谢相大人那样的,唔,如果本公子稍微长得那么漂亮一点……”展抒怀一口茶险些喷出:“莫公子,您现在就很好,咱们谨言慎行。”若是当真说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凡隔墙有耳,他们明日就得齐齐刑场相见。莫枳道:“我还想让霍大美人见见桓勿言的。”说起此事,展抒怀道:“听闻桓公子现在已经回去了?那位邹刺史被严加看管,插翅也难飞。”“插翅也难飞?”莫枳嗤笑,“别说飞还是跑……他都做不成了。因为他死了。”“死了?!”“我说过自己不会让他活太久,他越活得久,越耽误我和桓勿言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就因为他的这件事,我的知己、知音,好兄弟,没能在本次的科考里大放光彩。”“啧,”莫枳皱眉摇头,“不对,就算桓勿言能科考,这次有霍大美人,他也是没戏。”展抒怀干笑两声:“莫公子对霍大人倒是很……看好。”莫枳一开折扇,徐徐摇动:“错,我是对美人都很看好。不仅霍大人,谢相大人我也很看好啊!如果他们两个打起来,我一定站中间,谁也不帮忙。”展抒怀:……夜色深深时,广学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不同于往年的科考,学子们不用几天几夜的作答文章,只需如此一日。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学子坚持不住,出门时双脚发软,需得旁人搀扶着才能行进。霍皖衣倒是轻松。他早在小试时就做了决定,早早儿就雇了一顶轿子,现在他走出大门,身形轻快,几步走出,在人群里与数人错身而过,不出片刻便停在了轿子前。轿夫压下轿子,挑开轿帘,霍皖衣正欲坐进,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他转过身,看着莫枳与展抒怀两人站在不远处,挑眉道:“……何事?”莫枳道:“我们都在等你。”展抒怀唯恐莫枳说出什么不当言辞,立刻道:“您可是小试头名,我们兄弟二人对您的文采十分倾慕,这正要请您去茶楼里坐坐,若是能得到您几句指点,想必我兄弟二人也能大有进境。”广学府外还热热闹闹的,人群喧哗无比。展抒怀一番话飞快说完,莫枳好似才认识他一般,惊讶道:“阿展啊,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胡说八道。”展抒怀偏过头:“莫公子,隔墙有耳,大街上更有啊!”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莫枳撇了撇嘴:“好吧,我兄弟二人……不是,我什么时候是你兄弟?我和我小弟两个,想要请霍头名指点指点我们。有句话说得好,学无止境嘛。”茶楼上便又多出一人。三人围坐,霍皖衣自斟自饮,熏香浅浅,却也还是氤氲得满室芬芳。霍皖衣问:“你特意来见我,究竟有什么事?”莫枳也不和他多绕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就是来道谢的,顺便也告诉你,我明日就要启程离京,回到勤泠。”霍皖衣并不意外:“事情解决了,自该如此。”莫枳佯装受伤:“……那你就不挽留我几句?哪怕说句明日请我吃顿早饭也行。”霍皖衣道:“我就算想请,也没有那么多钱财请得动莫公子。”莫枳道:“虽然我在阮宣清那儿把他吃得连声喊穷,可那是因为他有钱。如果是你请我,看在你的脸……面上,我也不会那么过分。”他如此直白,霍皖衣便也更直白地开口:“我不想请。”莫枳瞪大眼睛:“我们好歹是朋友。”霍皖衣道:“朋友也不想请。”莫枳哽咽:“你好无情!”霍皖衣道:“我毕竟也帮了莫公子许多,你不曾请我也就罢了,还要我来请你?到底是谁比谁更无情?”莫枳眼前一亮,伸手指向面前的茶碗。莫枳道:“我不是在请你喝茶?”霍皖衣不语。坐在一侧的展抒怀不忍直视,扶额道:“莫公子,您好歹也是勤泠首富的儿子。”“那又怎么了,”莫枳理直气壮,“我爹的钱是我爹的,又不全是我的。我的钱那就更了不得了,我的钱必须得存着,不然我上哪儿逍遥自在,还怎么天天逛花楼。”他话音落下时,门外恰巧传来茶楼掌柜的谄媚笑声:“哎唷!阮东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是啊,最近我们茶楼生意好了不少,这都是阮东家的功劳!”隔着一块门板,那位阮东家的声音也是字句清晰地传了过来,好似刻意贴着房门在说话一般。“若是掌柜没有真材实料,阮某给再多的帮助也是徒劳。”屋中一片死寂。霍皖衣唇角带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面露震惊的莫枳。而展抒怀低着头等了半天,周遭都是静悄悄的。他心生疑惑,抬眼一看。骤然大喊出声:“莫公子!我们这是在二楼……你千万别跳啊!”作者有话说:关于莫少口花花被正主逮到的这件事。莫少:谢邀,我很英俊,因为太帅,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