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如深引着二人走入明鹭殿时,谢紫殷正倚着案桌浅寐。红色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仍压不过他眉间朱砂深深。杨如深躬身道:“见过相爷,下官已将人带到。”谢紫殷睁眼看了他们一眼,应道:“你先退下罢。”杨如深应声离去,整个明鹭殿就变得落针可闻般静寂,隐隐有浅香流散。霍皖衣二人施礼问安,听候吩咐。谢紫殷道:“在明堂殿行事,少说,少听,好好做事便可。不要自作聪明,坏了规矩,更不要恃才傲物,竞相攀比。”他公事公办,语调堪称冷淡。两人立时道:“谨遵相爷教诲。”谢紫殷轻轻颔首,懒洋洋继续道:“今次你们暂时跟在杨如深杨大人身后,见见他是如何做事,两日后正式上任,莫要坏了明堂殿的规矩,连累本相为你们解决错事。”霍皖衣道:“不敢让相爷失望,下官必当竭尽全力。”表忠心表得太快,梁尺涧愣了愣,慢了一步道:“下官定尽心尽力,不辜负相爷一番苦心。”……走出明鹭殿时,天光又亮了几分。杨如深候在廊前,见他们出来,飞快地迎了过来,道:“莫要耽搁时间,你们且随我来。”明堂殿绝不算小,反倒是宽敞明亮,各个地方都被划分得规规矩矩,两不相扰,却又牵丝连结,好似一环扣着一环。杨如深在明堂殿时日也长,对于此地可说是如数家珍。他年纪轻轻,却又见多识广,谈及明堂殿的桩桩件件往事时,倒是游刃有余,引人入胜。他引着两人来回在明堂殿走了三四遍,力求两人能记住每个地方处理哪件事情。“以后你们在明堂殿做事,送错了卷宗事小,因为这件小事被相爷开罪事大。不要以为这有多简单,有些时候,稍有差池,害得就是成百上千个人的性命,也是自己的前程。”梁尺涧拱手道:“谢杨大人指点。”杨如深笑着摇了摇头,道:“杨某可担当不起什么指点,二位一个状元、一个榜眼,都要胜过杨某万千。杨某之所以能在此时为二位引路,只是因为杨某占了个先机,比二位先到了明堂殿做事。若是身份调转,杨某怕也没有二位这般闲庭信步的气度。”他字字句句好似恭维,可神情认真,反而真情实意教人动容。梁尺涧道:“杨大人谦虚了。”杨如深道:“谦虚也好,不谦虚也罢,在这明堂殿里,最忌讳的反而是‘太聪明’。有时候你看到的奏折未必然该呈上,凡是和原本的规矩对不上的,一概不要向上呈递。”“以前就有一本奏折,前后递到明堂殿六次,每次都被压下,唯有第七次的时候,一位同僚自作主张将它呈递上去——那是前朝的事了,”杨如深神色微妙一瞬,又笑道,“结果被那时的丞相发现,那个呈递奏折的官员直接官帽不保,前程尽毁。”因为呈了六次还未能呈上去的,自然有它不能过的理由,更何况此人是自作主张?能呈递到更上一层的,皆要有印章为证,一门换一门,哪儿能一步登天,否则置其余同僚于何处?梁尺涧对这件事也不陌生,他道:“梁某听家里人说过,递折子的官员是两殿齐走,却回回都被压了折子。原因是他的奏折毫无用途,乃是为了自己升官胡编乱造了功绩。”这本奏折理应压下去,若是呈上了,一旦其中编造的功绩被陛下知晓,这就会是欺君。届时命都难保,还谈什么升官任职,前途无量?然而那时递折子的官员没有思索明白,替他递上折子的官员亦是如此。两人就这样各自毁了彼此前程。勤泠,莫府。莫枳自从离开盛京赶回勤泠,一天要思念二十次盛京的美食、美景、美人。想得他日渐消瘦,想得他抓心挠肺,想得他浑身燥热。莫在隐知晓此事之后,特意来探望了他片刻。探望到最后,莫在隐留下一句:“你长胖了,你病得不轻,好好喝药。”便无情地离去。是真的无情。哪怕莫枳在他身后哭着喊着“爹,我没银子了”,也还是不能叫停莫在隐的脚步。莫枳倒在榻上,叹着气张开了嘴。侍女立刻将葡萄去了皮放进他的嘴里:“公子请慢用。”莫枳嘴里吃着葡萄,神情恹恹。过了片刻,他忽而坐起身:“本公子回家多久了?”侍女想了想,又摇头:“奴婢不知,公子自从回到府中,奴婢们便觉得度日如年,再也没有记过这些日子。”“度日如年?”莫枳大惊,“我在家里就让你们这么难过?”“哪里哪里,”侍女连忙摇头,狡辩道:“是公子在府中时,奴婢们觉得好生欢喜,每天都像过年一般。”莫枳放下心来笑了笑:“你们都喜欢本公子,本公子明白……但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本公子呢。我莫枳,生得俊朗非凡,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家财万贯,合该就是天底下所有人的梦中情人……”侍女木着脸,飞快为他剥了好几颗葡萄直接塞进他嘴里。等他闭上嘴了,侍女才微笑道:“公子说的是……公子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临近用膳的时候,莫在隐又来探望莫枳。只是他来的时辰不太巧,莫枳正吃着葡萄喝着酒,过得潇洒自在,好不快活。莫在隐在他身后站定,冷声问:“你不是日渐消瘦、抓心挠肺、浑身燥热?”莫枳含着葡萄转过头来,一脸茫然地和他对视。等葡萄咽下肚子,莫枳赔笑道:“是啊,可爹不是说我胖了吗,这证明我食欲也还不错……哎呀,我这不是病了,每天喝药多苦啊,我就吃点儿水果,听些小曲儿……”“再喝些小酒?”莫枳:……“是罢……。”莫枳迟疑。“哼!”莫在意一拂袖,在莫枳惊喜连连的“爹你这就要走了?”的声音中,坐在了莫枳的身边。莫枳瞪大眼睛:“爹,您每天都那么忙,怎么还不去忙?”莫在隐道:“说一说吧,你去盛京遇到了什么。”莫枳嘀咕:“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我了。”“嗯?”莫枳立刻把手里的酒壶也放在桌上,双手放在膝盖,端端正正坐好。“回您的话,”莫枳说,“我、我……和谢相大人见了一面。”“谢相大人……”莫在隐低声呢喃,忽而眉头皱起,“你是说谢紫殷?”莫枳连连点头:“就是他,对了,爹,我还认识了一个叫霍皖衣的人,他说他也认识你。”哪知听到谢相的名号没太大反应的人,竟在听到他提及‘霍皖衣’三个字的时候骤然站起,神色苍白道:“你还见到了霍皖衣?!”“……是啊,爹……你怎么了?”莫枳有些讶然。莫在隐急促地呼吸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依旧算不上好:“……他确实认识我。”莫枳瞪大眼睛:“你们居然真的认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霍皖衣在吓唬他,从来没当真过。谁料没当真的反倒是真的。莫在隐与他对视片晌,缓缓颔首,重新坐在他身旁。“……那是在几年前,我去盛京与人谈一笔生意。在那里,我意外遇见了霍皖衣。”莫枳满眼放光,耳朵竖起:“然后呢?”“然后……”莫在隐的神情在这瞬间有些茫然、错愕,或说空白。等莫枳还想追问时,莫在隐脸上神色又变得平常,错开话题道:“你为什么会见到谢相大人?”莫枳道:“你才叫了他谢紫殷。”莫在隐道:“我只是向你确认是不是他。”莫枳道:“我们家好歹富可敌国,你怎么看起来也有些忌惮他。”莫在隐冷冷反问:“你看到他的时候,你很厉害么?”“呃……”莫枳低下头,莫枳沉默,莫枳轻咳一声说——“没有。”如果不是常年累积的仪态风度支撑着他,他会在看到谢紫殷的第一眼就先跪下,再看那是个怎样举世无双的美人。“但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莫枳选择实话实说。莫在隐叹了口气,也实话实说到:“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还能见到你活着站在我面前,真是前世积累的福分。”莫枳问:“爹,你难道也和谢相打过交道?”“或许有过,”莫在隐道,“但我不能确认那是不是他。我唯一能确认的,是如今的谢相,绝非当年的谢氏公子。”莫枳道:“他看起来是挺深不可测的。”“不在于他看起来深不可测,”然而莫在隐却摇首,“在于他如今的模样无论是怎样的,他的心都已非往昔。”莫枳挠了挠脸:“……是说他阴狠歹毒?”听到这个问题,莫在隐有些出神。“不是阴狠歹毒。”莫在隐说。莫枳问:“那是什么?”莫在隐深深凝望他的眼睛,沉默许久,道:“你与他相见时,是否觉得他阴晴不定,城府深沉?”莫枳点了点头。“……这便是了。”莫在隐叹息出声,“他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早就是个疯子。”作者有话说:让莫少出来缓解一下气氛。莫少:你确定我是在缓解气氛,而不是在为虐身虐心剧情做预热。 :啊那怎么不是呢。莫少:听哥一句劝,小虐怡情,大虐伤身。 :小虐BE,大虐HE。莫少:你从哪儿听来的盗版!给老子忘了!我磕的CP不许大虐! :我骗你的,当然不会是大虐。莫少:真的吗。 :真的。莫少:我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霍美人:没关系,我不怕虐。 :谢紫殷还爱你。霍美人: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