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马车一瞬间倾倒而下,霍皖衣身躯摇晃,右手紧紧抓住车门,才没有被这突然而然的意外甩下车马。赶车的车夫惊魂未定从地上爬起,喘着粗气道:“大人没事吧?”霍皖衣摇了摇头,走下马车,目光凝在不远处的石板上。“那是什么?”他问。车夫嘴唇翕动,好半晌才答:“好、好像……是个死人。”“死人?”霍皖衣蹙着眉,“你突然停下车马,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死人?”“不、不是!”车夫慌忙摆手,“小人是突然绊到了什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马儿也突然不听使唤。好在如今夜深,周遭没人,若是青天白日在巷子里乱闯,怕是后果不堪设想。”霍皖衣深深看向那处石板,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有人想要我看到这具尸体。”车夫道:“……这,大人要去看吗?不如让小人报官?”霍皖衣嗤笑一声,迈步前行,道:“报官?难道我不是官?”秋夜里的风吹得让人发冷。车夫跟在霍皖衣身后被风吹得直打颤,他左顾右盼,惊觉这长巷里竟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丝儿别的人影不见,月光洒落而至,将周围的景色都衬得惨白。越是接近那具尸体,车夫的脸色也就越苍白。——盖因那具尸体实在是太面目狰狞。霍皖衣神情不动,走近之前便先观察了一遍尸体周围,不带血迹,更无脚印。走近时,尸体的脸被人划烂,已是面目全非,辨别不出究竟是谁。但衣衫齐整,不见有任何挣扎迹象,浑身上下唯一可见的伤口,便是脸上的刀伤。“哎唷!这这这……杀他的人是和他有深仇大恨吗!怎么下手这么毒!”车夫仅仅望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拍着大腿惊魂未定。霍皖衣一言不发地蹲下,垂着眼帘,偏过头去以不同的角度认真观察。这个人很年轻,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不算名贵,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随意买到的好料子。没有别的外伤,手指干净,有着薄薄的茧子——应该是个读书人。霍皖衣起身绕到这人鞋边,发现此人的鞋底也干干净净。“……大人,我们还是快报官吧!”车夫又怕又急,“您是官不假,但是这里就我们两个……要、要是那个凶手还没走远……那……”霍皖衣道:“怕什么,如果凶手还在这里,我们到现在还活着,那就是凶手不想杀我们。”“这这这……”他答得淡淡,车夫却被他吓得脸色惨白,抖颤着嘴唇四处张望,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犯下命案的凶手。“不过你说得也对,我们是该报官。”霍皖衣又笑道。这回报官直接报到了罗志序的面前。他自从昶陵回到盛京后,辗转换了几个官位,最终被叶征放去了顺天府里,做顺天府尹。顺天府尹辖管盛京之事,如今出了桩命案,罗志序就从睡梦里被揪了出来,急急忙忙赶去殿中,与霍皖衣打了个照面。罗志序脸色一沉:“怎么是你。”霍皖衣倒不介怀他的态度,淡淡道:“霍某途经一条街巷,发现了一具尸体,故而前来报官。”罗志序道:“除你之外可有旁人发现?”“除我之外,只有给我驾车的车夫看见了。”罗志序眼带狐疑:“怎么这么巧就被你看到?”霍皖衣道:“罗大人想要说什么?或者,霍某难道要说,因为霍某与那具尸体有缘?”“……哼,”罗志序拂袖坐下,冷声询问一侧的人影,“可曾派人?”府卫抱拳道:“回大人的话,已经派了数人前去探查。”“既然如此——”霍皖衣掸掸衣袖,微笑道,“霍某就先告辞了。”“慢着。”罗志序唤停他的脚步,沉声道:“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你岂能说走就走。”“罗大人这话说得不对,让这桩案子水落石出,那是顺天府该做的事情,而不是霍某该做。更何况……霍某在明堂殿还有许多事务压身。”罗志序却不让步:“本官自会为你说清缘由,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如果罗大人执意要让霍某留在顺天府里,不若先告知谢相大人。毕竟霍某如今在明堂殿任职,若不先告知相爷,恐另生事端。”“霍皖衣!你是在威胁本官?!”罗志序怒道。霍皖衣神色淡淡:“不是霍某要威胁罗大人,而是罗大人几次三番寻霍某的麻烦,如今此案悬疑不定,罗大人却好似断定霍某一定涉案其中一般,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罗志序深吸口气,拍了拍案桌道:“本官绝无此意。”“那霍某如今要走,罗大人何必阻拦?”罗志序道:“你为证人,自然不能说走就走,于此事上,本官绝无公报私仇之心。”霍皖衣便轻轻笑了:“罗大人若是一早就直言相告,又岂会让霍某误会。也罢,霍某身为证人,确实要等候顺天府传唤……只不过,天色已晚,霍某总不能留宿于顺天府中。”罗志序双眉紧皱,点头道:“……你是不能留下,这样,明日本官会亲上皇宫与陛下言明此事,届时若有需要,还请霍大人不吝赐教。”……“罗大人突然这般客气,倒让霍某有些不自在了。”霍皖衣道。这桩案子第二日就遍传盛京,不仅是百姓们心惊,就连罗志序这个顺天府尹也暗自惊神。只因为这具尸体竟无一人认识。仿佛此人是凭空出现在盛京城内一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无人知晓。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人见过这个人。哪怕面目全非,亦会有相识之人认出身份,可偏偏这具尸体无人与之相认。摆在顺天府门前半日,路过的百姓被吓到不少,认识此人的,竟一个也没有。罗志序犯了难,又命府卫将尸体抬了回去,特意多请了几个仵作验尸。更古怪的事情又发生了——仵作验完,皆是异口同声,说此人身无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样突然身死,极有可能是心悸而死。换言之,可能是突然犯了心疾,也可能是——“被吓死的!”一个仵作临行前压低声音道,“大人,依我看,此人如此年轻,不太可能身患心疾,所谓的绞痛之症,那也是有所预兆,可此人……啧,不见半分挣扎迹象,可想而知,事发突然,怕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人便被阎王爷要走了性命……”罗志序面色微沉:“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被吓死?”那仵作摇头道:“这又怎么能知道!也许是这人做过什么亏心事,半夜走在路上,忽而被冤魂索命也未可知……”“一派胡言!”罗志序喝道,“什么冤魂索命,简直是胡说八道!陛下仁德贤明,盛京乃是天子脚下,岂容鬼怪在此兴风作浪!”仵作被他的大喝声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小人失言、是小人失言了。”说罢,告辞离去,路上还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即便如此,再过了一日,这冤魂索命的流言犹如生了双翅膀,传得人尽皆知。更有甚者,竟还有人编了奇诡童谣传唱。一时间盛京人心惶惶,皆在恐惧“冤魂索命”一说,太极观的香火更加鼎盛。就连在明堂殿中,霍皖衣也听到了不少关于此事的风声。一些官员看准此事,更是频频呈上奏折,不是要弹劾罗志序无能,就是要让新帝祭祖以平民心。光是翻看这些奏折,梁尺涧就叹气了不知道多少次。霍皖衣宽慰道:“梁兄何必为这些蠢人耗费心力。”“如果这种人只有一两个,我倒是不觉得如何,”梁尺涧将又一本奏折压下,叹道,“可偏偏是数十本这样的奏折!这群五品之下的官员,鼠目寸光至此,其辖管的州府该是怎样一番模样……”霍皖衣失笑:“他们确实愚笨,不说弹劾罗大人的奏折有多无理,便是请陛下祭祖的,说他愚蠢都是抬举他……该说是自寻死路,活够了。”这天下都姓叶了,还哪儿来的“祖”给新帝祭拜?难道还要让新帝去祭拜高氏的开国皇帝?说祭神都比祭祖好。梁尺涧揉着眉心:“……荒唐至极。”霍皖衣道:“事有蹊跷,此人绝对不会是凭空出现……真要说冤魂索命,太极观镇守盛京多年,难道其中的道士便不会灭除邪祟了么?”梁尺涧怅然:“只可惜你我皆知,此事并非冤魂索命,只是一桩蹊跷疑案。凶手所求为何尚不可知,流言却先行一步——”“不对,”梁尺涧皱起的眉头骤然舒展,他转头看向霍皖衣,二人目光相接,只听他道,“凶手要的,就是这个流言。”霍皖衣淡淡一笑:“梁兄与我所想相同。既然凶手不肯留下只言片语,却又不曾掩藏这具尸体……那凶手要的,即是要被人发现。可为何要被发现?因为凶手真正的目的,就在于让盛京流传出这些奇诡流言……扰乱人心罢。”作者有话说:这一卷还有六章就OK啦,下一卷就是相爱相杀+大结局了。谢相到底想做什么以及四年前的那九剑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嘿嘿我就不剧透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