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罗志序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上不知为此吵过几次。这群官员弹劾他人时写下的奏折个个文采飞扬,引经据典,数百年历史可谓是信手拈来。等到早朝时,叶征问询:“谁人能接下这桩案子?”他们却也个个沉默,没有一人敢应承这桩奇案。叶征高坐在龙椅之上,帝王冕毓下,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低沉冷厉的声音:“你们几次三番言说罗大人不配为顺天府尹,一桩案子时至如今也未破去,现下朕可以让你们取而代之,好好破除这桩冤魂索命的奇案。”“怎么?你们为何无人应声?”他轻轻笑着说话,却无端让人想起先帝。当年高太子登基为帝,也有许多大臣仗着自己的威望名声,刻意不听从高帝的旨意。每每高帝传下的想法,都会遭受几位大臣的竭力劝阻。朝堂上根本没有高帝的声音,只剩下诸位大臣你来我往的试探、交锋。高坐龙椅上的帝王甚至被他们抛之脑后,好似只是龙椅上的装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高帝会忍气吞声的时候,高帝也是这般轻轻笑着说话。那之后,几位大臣被以不同的罪名贬谪流放、抄家,甚至还有人被满门抄斩。如今新帝也是这样说话。朝堂立时静寂无声,就连呼吸声响也不由自主地放低、放轻。唯恐大声了,就引来帝王的注意。叶征的手搭在扶手上,他居高临下,扫视台阶下低垂着脑袋,装作哑巴的诸位大臣。他冷笑道:“无话可说么?”帝王威压汹涌而至,无人胆敢应声。这个病无药可救。陶明逐不得不承认,他遍寻医书,求教长辈,最终得到的亦只是无能为力四个字。因为谢紫殷病在心里,病得太重。除却这位病患自己,没有人能做到对症下药,挽救他摇摇欲坠,几乎要走到尽头的性命。陶明逐抿着唇,刻意在霍皖衣府邸前的那条小巷里拦住了他。正是黄昏,霍皖衣才从明堂殿出宫回来,官服未脱,眼见着陶明逐神情不对,他便轻轻颔首:“直接进府说罢。”陶明逐跟着他走进府中,穿过长廊,他们在一座亭子里相对而坐。陶明逐哑声道:“谢紫殷病得太重,我的药对他没有用。”他开口最先说这一句话,不曾寒暄,或许也无从叙旧。霍皖衣静了许久。“……你认为他的心疾在我么?”霍皖衣问。陶明逐道:“我不知道他的心疾会源于什么,我只知道,作为一个医者,我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霍皖衣道:“如果只是心疾,也会如此严重?”“一个人如果病在身体,不说百病百愈,也总有些药物能缓解病症,不至于让人立即丢了性命。可一个人如果病在心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救得了他。”陶明逐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他凝视霍皖衣的神情,一字一顿道:“他已经是药石罔效。”“药石罔效……”霍皖衣喃喃自语,忽而笑道,“那你同我说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就能救他。”陶明逐道:“救与不救我也不好说。我头一回入世就遇到这么棘手的病人,想来以后再行医,也不会遇到更难的问题。”他没头没尾说起自己的事情,在霍皖衣看来时,他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道:“我其实是想告诉你,你要做好谢紫殷随时会死的准备。”放在桌下的手指**着蜷缩起来,霍皖衣的神情好似有片刻恍惚。但是在陶明逐的眼里,霍皖衣自始至终都十分淡然轻松。“我要走了。”陶明逐道。可是霍皖衣却问:“走去哪里?”他听得出陶明逐的意思,这位天纵奇才般的’神医‘,已经被谢紫殷的心疾打击得失去信心。果不其然,陶明逐道:“我要回族中继续学医……我治不好谢紫殷,他也不用再喝药了。”霍皖衣道:“那些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么?”陶明逐道:“已经是药石罔效,还哪儿来的用处……反正那些药也苦得厉害,折磨了他那么久,是该让他轻松下来,好好度过这段时日。”他话语里有一种谢紫殷时日无多的绝望。霍皖衣脸色渐渐苍白,忍耐着心口越发剧烈的绞痛,垂着头轻声道:“你觉得……谢紫殷,还能活多久?”“也许是一日,也许是十日,或许是一月,亦可能是一年。”陶明逐给出的答案并非绝对,有长有短。短的不过十二个时辰,长的却已是一轮春秋。“那我便放心了。”霍皖衣却在陶明逐惊诧的眼神中微笑。“……放心?”陶明逐不解。霍皖衣抚着心口,等绞痛之后的迟缓钝痛渐渐退去,他才出声指点迷津:“在事情完就之前,谢紫殷绝对不会死。”“那你知道谢紫殷到底想做什么吗?”陶明逐问。“我不知道。”然而霍皖衣偏头沉吟片晌,忽而笑道:“不过他想做什么,就不让他做成,他大概就能活得久一点了?”梁尺涧冷着脸站在湖边。他见今日天气晴好,特意寻了个闲暇时候出门踏青,谁料行至这处湖水边岸,他兴之所至,将将写下词阙时,就听见了青珠儿的声音。自从那次与青珠儿不欢而散,梁尺涧就再也没有回想起这个人。如今再见,梁尺涧却只看到一张陌生至极的脸。他当初救下青珠儿时,只觉得青珠儿清秀可怜,有过几分怜惜,或许也有点浅薄喜欢。但那种情动意动的感受并不浓郁。可他还是向青珠儿许诺,留下了信物,那是他年纪轻轻,怀着赤忱时的头一回心动。他不愿一时犹疑让自己往后失悔终身。直到青珠儿退回了信物,梁尺涧也便意识到就此错过,他也不会失悔终身。他拿得起放得下,绝不是个沉迷情爱,耽于心动的糊涂客。他将青珠儿的事情抛之脑后,不曾想会再见到。也没有料到,再见到的时候,青珠儿从前落在他眼中的清秀可怜,竟然变得庸俗不堪。青珠儿的确变了。变得庸俗浮躁,矫揉造作,变得梁尺涧甚至无法相信,自己曾经为了这样的人心动。更令梁尺涧意想不到的是青珠儿还会纠缠他。那双眼睛欲语还休,左右无人,青珠儿就直往他身上贴。浓烈的香味儿顺着那双手飞来,梁尺涧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甚至还捡了根树枝防身。“你做什么?”他冷声问。青珠儿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娇声道:“梁公子,您这就不认识青珠儿了么?”梁尺涧道:“我认识你,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这般亲密。”哪知晓青珠儿却捂着脸嘤嘤直哭。“梁公子,当初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但你救过我的性命,这是真真儿存在过的事。您可以忘了我,青珠儿却不能忘了您。救命之恩,本就该以身相许……青珠儿不能许您一生一世,但是这身体……也可以给您……”“噗!”从身后的竹林里蓦地传来一声笑。静了静,那笑声反而更加猖狂:“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真的笑死了,阿展啊,快点掐一掐我,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这些话语里对青珠儿的嘲笑分毫不减,惹得青珠儿真情实意掉了几滴眼泪。“……谁、谁在那儿!”“咳咳。”梁尺涧挑眉看去,见两道身影从竹林中迈步而出,一人白衣宽袖,衣上丝线精致,莲纹秀美。一人身穿黑衣,手里拿着扇子,还做小伏低地搀扶着白衣公子,却又不见丝毫奴颜婢膝之态。见到那位白衣公子,青珠儿心底暗道糟糕,他转身即走,跑得飞快。“……怎么这就跑了,”白衣公子不满道,“本公子有这么可怕吗?”梁尺涧看向他,拱手道:“这位公子——”一句话没说完,白衣公子直接洒脱至极地摆了摆手:“本公子姓莫名枳,出身勤泠,我爹莫在隐,是勤泠首富,我年方二十二,没有娶妻。”“……”“…………”展抒怀适时为他解围:“梁公子,在下展抒怀,是……霍大人的朋友。”莫枳一惊:“你怎么直接就把霍美人给亮出来了。”展抒怀道:“因为梁公子也是霍大人的朋友。”“啊?”莫枳皱着眉仔仔细细打量了梁尺涧片刻,嘀咕道,“长得确实不错,但是和本公子相比不是差了许多?怎么这霍美人的朋友一个个的,比我的还要多?”梁尺涧微微笑道:“莫公子品貌非凡,天下间自然是无人能及。梁某不过仗着有几分才华,是以才与霍大人做了朋友,有着几分交情。”莫枳听罢,满意道:“不错,你很会说话,你姓梁,你叫什么?”梁尺涧颔首,彬彬有礼道:“梁尺涧。”他话音刚落,展抒怀惊叫一声,差点没有扶住踉跄身形的莫枳。莫枳好悬没有摔倒,他站直了身子,张口就道:“原来是梁榜眼啊,失敬失敬,客气客气,哪里哪里,您真是如天上明月,皎皎圣洁……”展抒怀:……作者有话说:一个人病怎么行,要两个人一起病。谢相:一个人痛怎么行,要两个人一起痛。小陶:……莫少:……展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