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这些时日的风言风语,梁尺涧特意寻了个时候去见霍皖衣。他们相识至今,却是梁尺涧头一回见到霍皖衣“倒霉”。这桩倒霉事究竟缘何而起?霍皖衣微笑道:“世上总归有人不愿乐见我顺遂。”所以要多作障碍,生出荆棘,好让他前行的路陡峭难行一些,才不辜负对他的怨憎恨意。“以霍兄如今的地位,他们就算生事,也未必能将霍兄拉下来。”梁尺涧所言并不夸张。正是百废俱兴之时,朝中人才紧缺,莫说霍皖衣是换了个身份重回朝堂,就算他一字不改,以真实身份示人,在如今时候,新帝怕也是要力排众议重新启用他。甚至于或许不会让他再去走一次科考,一步步登上高位,而是会直接官复原职,让他实权在握,比之先帝在位时风光更盛。只是这个道理未必人人都懂。憎恶霍皖衣的人自然不会去思索朝局是个什么模样。他们只想见到霍皖衣从高处跌落,摔个粉身碎骨。梁尺涧叹道:“霍兄倒是坦然。”“旁人憎恶怨恨,对我而言并不如何,”霍皖衣撩衣而坐,淡淡笑着,“如若每个憎恨我的人对我施以报复,我都要惧怕不安,那此时此刻的霍皖衣将不复存在。”不在天地间,而在炼狱中。他有未尽之语,倒也不想说得太清楚,转而又道:“梁兄今日来见我,难道是担忧我受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霍兄一语中的。”梁尺涧毫不否认,更是笑起。霍皖衣道:“梁兄大可宽心,世上的事情总归是如此,要讲因果报应,那也轮不到他们来同我讲。”梁尺涧挑眉看他:“……哦?”“那日山谷,我认识了一人,名唤方断游。他同我说,越是亲近的人才越好背叛,因为得利太多,伤害太大,是以若要背叛、出卖,旁人的作用总是比不过亲近之人。”“霍兄意有所指。”“我在这世间唯一算得上亲近的人,只有谢相大人。所以如果讲说因果报应,我只应得下他的。”闻言,梁尺涧怔了怔,叹道:“你那时究竟是为什么呢?”“梁兄不该问我。”霍皖衣却道。“为何不该问你?”“因为无论那时的缘由是什么,我确然真心想要他死。”梁尺涧蹙眉怅然:“如果你真心要他死,怎么九剑也没能要了他的命?”这屋中静寂片晌。霍皖衣垂眸笑道:“也许是老天爷看不惯我,所以特意向阎罗王知会了一声,让谢相大人自阴曹地府重返人间,好来让我赎罪偿债。”顿了顿。他忽而道:“可是梁兄,我自始至终不认为自己有错或有罪。就算时光能够从一开始再来过,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梁尺涧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唯有谢相大人是个例外。”“……也仅此而已了。”霍皖衣道。他们在彼此的人生中相识得正好,年少时,纯粹而炽热。但他们在人世间相识得太晚。错过最好的时候,于是面对多疑残暴的帝王,面对无可逃避的杀机。已至深秋,相府里却有一株花开得正好。前来拜会的玉生身穿乌衣,墨发低绾,拂尘仍牢牢枕在臂弯。谢紫殷静了许久。他开口说话时,语声轻轻,却低沉悦耳。玉生偏头听罢,含笑道:“贫道应承相爷的事,绝不会反悔,应做的,能做的,贫道便都去做了。”话语这般,谢紫殷挑眉道:“此事是你一手运作?”“哪里,贫道只是抓准时机应声而动罢了。”“玉生道长虽曾言与本相有缘,只是方外之人,竟也会插手凡俗中事?”“近日之事,桩桩件件都与贫道有关,既然贫道是方外之人,那这些事便不是凡俗中事,而应当是贫道寻求真道的要事。”谢紫殷的目光从玉生脸上一扫而过。“寻求真道?”玉生颔首:“相爷有所不知,贫道追寻真道十余年,今年却是最接近我之真道的时候。”“贫道有所预感,”他垂下眼帘,指间随意捻揉着拂尘,“也许今年的孟冬时节,贫道便可羽化飞仙了。”谢紫殷道:“道长似乎胸有成竹。”玉生道:“卜算天机者,若无一二本事,又如何悟求真道。”谢紫殷淡淡笑了:“那在玉生道长看来,同为有缘人,本相与梁榜眼相较,谁才更合你心意?”倘若这番话语是从高瑜口中说出,玉生难免不会觉得是“争风吃醋”。然而这话是谢紫殷开的口。他对于谢紫殷这个“有缘人”,最深刻的感受,还是他们互为同类。纵然他猜不出谢紫殷的全部想法,却仍能看到那些与他如出一辙的疯狂。玉生好似从生下来就是个疯狂的人。他为求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泯灭良知——如若他不曾与玄门结缘。正如谢紫殷。如若将他们比作风筝,那他们都有为之牵绊的人与事。所以振翅高飞之前,他们无从飞得太远。玉生捻着拂尘素丝,静默须臾,微笑道:“梁公子是贫道于这世间唯一的有缘人。”谢紫殷却没有追问他为何换了说法。谢紫殷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哦?”玉生道:“若要做个选择,贫道只会选择梁公子,而不会选择任何人。”“你所寻求的真道,莫不然就在梁尺涧的身上?”“非也非也。”玉生含笑摇头,“贫道悟求真道,为得大道,必然需梁公子相助。若无他,那大道无我。但若无他,那便无世间。”他话语里轻飘飘的,语气听不出如何在意。但他的话意倒让谢紫殷笑了笑,又道:“昔年有一谋士,献计一策,尽灭城中数万人。以玉生道长所见,你们岂不也是同类?”玉生道:“正如他与贫道为同类,贫道与相爷,便也为同类。”“你求得羽化登仙、永生不死,这难道颇有趣味?”谢紫殷道。玉生闻言,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若永生不死毫无趣味,昔年秦袖里就不会成为武林公敌,傀儡夫人也不会因此三次死而复生。谢相大人所求不在永生,是以永生于你而言毫无意义。然贫道从来都在寻求永生不死,是以贫道必然要尽心去求。”屋中曲声骤停。暗卫十一黑巾蒙面,裹着身风霜走进屋内,单膝跪地:“回禀王爷,属下幸不辱命,已将散播流言者尽数擒拿,还请王爷示下。”高瑜推开怀中美人,满意道:“好、好!不愧是本王麾下最好的暗卫,十一,你这么快就完成了任务,本王甚是惊喜。”但他的话语说到此处,并未谈及赏赐一事,反而又道:“共有几人?”“禀王爷,共有十人,属下已调查过,这十人无一人是盛京人士,是在大抵一个月前出现在盛京,没有投宿过任何一家客栈,行踪诡异,飘忽不定。”高瑜道:“这般说来,他们是冲着霍皖衣来的。”他想到那“高高在上”的霍大人,不由得笑出声来。“霍皖衣树敌无数,先帝在位时尚能得一夕平安,先帝一倒,想杀他的人便前赴后继地来了。”顿了顿,高瑜道:“告诉他们,若有人机灵、警醒,愿意来与本王谈谈条件的,便可有一线生机。”暗卫十一神情冷漠,闻听此言,恭声回答:“……王爷英明,这群人中确然有一人呼求王爷放他一条生路。”“呵,谁能不怕死呢。既然他先呼求,便先见他再说罢。”高瑜随意一拂袖,道,“将人带来。”暗卫十一领命而去。不出半炷香的时间,暗卫十一便将那最先求饶的人带来。那人甫一入内,便直接以头抢地,顺势栽倒跪下,其速度之快,令左右侍奉的美人都面露讶异,红唇轻张,颇有些笑意。高瑜倒是习以为常般,仅仅抬了下眼帘。那人跪倒在地,一路上不知想了多少词句为自己保命,然则现下跪在高瑜面前,却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高瑜不悦道:“你要求饶,却不出声,难道还要本王哄你不成?”这声响并无多么严厉冷漠,但落在那人耳中,依然不啻于惊雷。那人浑身抖颤,尖声道:“王、王爷!小人可以为王爷分忧解难!”“呵,你知道本王有什么愁恼之事么?”高瑜冷声。那人匆忙点头,又觉察不对,心下一惊,慌忙摇头道:“小人不知,小人只是……小人、小人之所以会被带来,是因为霍大人!”他的话语虽不如何,但其中的意思却让高瑜施舍了个目光。高瑜道:“你想说什么?”那人道:“启禀、启禀王爷!您、您若是想为霍大人破除流言……小人有一计,不但可以破除流言,还能洗清霍大人的污名,让霍大人真正坐实如今的身份!”高瑜来了兴趣:“你有什么计策?”见能保命,那人咽了咽口水,神色间带着几分疯狂道:“小人愿意去顺天府击响鸣冤鼓!”不仅如此,他语带恨意,赫然是那日被夜芒当众羞辱过的人!作者有话说:每次存稿的时候:好急啊怎么还没写到揭晓真相的时候啊!!剧情之神:不……要……急……该……写……到……的……都……会……写……到……的……先……走……剧……情 :(看着大纲)QAQ好急好急我要写谢相欺负老婆剧情之神:先……走……剧……情……不……走……剧……情……怎……么……虐……呢……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