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窗外秋风瑟瑟。霍皖衣从府外走进时,高瑜正坐在墨先生对座执子弈棋,双眸带笑,一身玄衣金绣,华贵非常。见到他来,高瑜道:“霍大人来得正好,且看看这局棋里,本王与墨先生孰高孰低,孰胜孰败?”霍皖衣几步走到棋盘前,垂眸观视片晌,淡淡道:“王爷,须知观棋不语。霍某不好妄作评判。”“本王允你随意评说,这有何难。”高瑜摆了摆手。“如此,”霍皖衣道,“王爷是否想成高取胜?”高瑜问:“何为成高取胜?”霍皖衣答:“若王爷是想要在这局棋中做高人、做胜者,那便是成高取胜。”“谁能不想嬴棋。”高瑜道,“本王当然要做高人,更要做胜者。”霍皖衣道:“那在此局棋中,王爷既不是高人,更不会是胜者。”高瑜眉头皱起。“王爷且看你眼前的这盘棋局。”顺着霍皖衣的话语,高瑜低头看向棋盘,倏然怔愣。“……本王输了?”似有些不信。霍皖衣道:“事实即是如此,王爷看到了吗,这是无可挽救的败象,前后两条路都不能再走,纵然孤注一掷,对方也还有余力应对。方才王爷游刃有余,现在却已败势尽显了。”高瑜哑然。直至此时,与高瑜对弈的人影才抬起头来看向霍皖衣。他们四目相对,都是同样幽深的眼睛,但墨先生的眼中似乎藏着与他截然不同的心绪。两人对望片刻,各自颔首。无需一句言语、交谈,墨先生修长的手指挪移到棋篓中,将手中的棋子颗颗放下。然后道:“在坐下来与王爷对弈之时,我便已看到了王爷的败象。”“不过刚刚开始,墨先生如何看出本王会有败象?”高瑜问。墨先生敛下眼帘:“因为王爷想要赢下这局棋。”“想赢难道是错吗?”墨先生道:“想赢不是错,但棋局不是想赢就能赢,棋子也不是想如何运用,便如何运用的。”高瑜问:“以墨先生所见,本王就输在这颗想赢的心上?”“王爷,野心与实力缺一不可,”那双眼睛又在高瑜的身上落下目光,“你亟待得到,就要付出更多的力量。若你的力量不够,那你的野心只会是野心,想要成就的,也不会得到。”高瑜道:“本王的力量不止于此。”他们交浅言深,谈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话题,但总归避不开霍皖衣的敏锐。墨先生也不打算真的什么也不提及。在高瑜回话后,墨先生又道:“若方才与我对弈的人是霍大人,那也许这局棋正如王爷所料想的那般,墨某会节节败退,不敢求一丝生机。”高瑜神色却不见不悦,反而很是欢喜。高瑜道:“看来墨先生已经认可了本王的选择。”墨先生道:“墨某只是认为霍大人比之墨某想象中的,更为出色一些。”高瑜道:“嗯?此话怎讲?”站起身来,墨先生掸掸衣袖,眺望着窗外风景:“棋局上的输赢并非是真正的输赢。有人嬴下棋局,未必是真的得胜,有的人输了棋局,却反倒会取得转机。”“墨某今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转机。”这一句话落了尾音。墨先生转头看向霍皖衣,又道:“霍大人不若与墨某手谈一局?”语声轻柔,似是询问。然而霍皖衣却明白,这并非的询问,反倒是不容拒绝的邀请。——他想要真正走进高瑜的权势中心,就必须得到高瑜那三位幕僚的认可。墨先生显然是几位幕僚中最得重用的人。越是核心的人物越难攻克,但只要他处理得当,高瑜的秘密亦会因此向他展开。正如他们所说的。棋局不重要于输赢,越想求胜攀高的,反倒越容易粉骨碎身。迎上那双眼睛,霍皖衣微微一笑,他颔首道:“自当应邀。”适时此,高瑜朗声大笑:“好、好啊!本王不愧有天命加身,左右有二位先生辅佐,何愁大事不成——”无人应答这番感慨,视线所及之处,棋盘上,已是一子落下。随之脆响声声,眨眼之间,好似就此在棋局中交锋了数次。高瑜亦是屏息凝神。然则几番对垒之后,墨先生却忽而开口:“这天下未必然人人都有资格称王称霸。”霍皖衣道:“既有说君权神授,那谁能握住天意,谁便成了天命。”墨先生道:“霍大人也信神鬼?”霍皖衣又落下一颗棋子:“天下间无人不信神鬼。”“何以见得?”墨先生含笑发问。霍皖衣答:“人说轮回,便先信了神鬼。讲因果报应,便也是信了神鬼。说人生命运、天理昭昭,日月乾坤,都与神鬼之说有关,又如何能说自己不曾信过。”“善,”墨先生捏着棋子轻声笑道,“我十分相信,亦觉人生在世,众生苍茫,既是神鬼之相,也是凡俗之相。”高瑜靠在一侧的软榻上,闻言,忽而道:“墨先生这番话应该说给玉生听。”墨先生道:“玉生道长早就参悟了这些话语,我又何必说与他听。”“那这般说话,难不成……墨先生也打算出家寻道?”高瑜挑眉。墨先生神色冷淡,不为所动道:“正如玉生道长所说过的,人生在世,每人皆有自己的道。往前所走出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己求道。”屋外秋风更盛。玉生快步踏入王府,不曾进屋,反而停下脚步站在廊下,回首与吹拂而至的秋风静静相望。他闭上双眼,唇角含笑,一身道袍被秋风吹动,好似飘飘欲仙。王府里来往的人都不敢打扰他的清静。从他身旁路过时,更是放轻脚步,屏住呼吸慢慢离去。在高瑜的王府里,玉生道长比高瑜这个王府主人好似还要高贵许多,至少有些仆婢或许不怕高瑜,却一定会怕他。正如现在的玉生站在廊下,一树前,风吹拂,周遭的仆婢来往轻声,偶尔转头望来,好似看不出他的身影,只觉得他已与这般景色融为一体。以前高瑜问过这桩奇象是因为什么。玉生轻笑道:“天人合一,我亦与天地合一。”而他今日站在此处,却不是心血**。盖因他收到传信,言说霍皖衣今日前来王府拜会高瑜,墨先生也在其中。谈及墨先生此人,玉生既想说其聪明敏锐,亦想说其愚蠢天真。不过那也无妨。于他而言,这桩桩件件事,是对是错,是善是恶,得到什么亦或失去什么,都与他所追求的道毫无关联。他之所以与高瑜合作,不过是高瑜能给他最大的力量。若他能触碰到皇权——玉生神情不变,却睁开了双眼。“什么人。”这三个字自他口中说出,清清冷冷,不带任何情绪。从身后走来的婢女身形一颤。她梳着辫子,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几个茶杯,一壶茶壶,闻言,神色间带了几分惊惶,浅色的衣衫将她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玉生道:“原来是你啊,流萤。”流萤浅浅吸了口气,笑道:“我见玉生道长在这里站了许久,想着秋风有些凉,便来……请玉生道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这是个听起来很合衬的理由。却不该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敢做这种事。可玉生却只深深看她一眼,随之微笑道:“那就谢过流萤姑娘了。”流萤神色稍稍放松,她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树下的石桌前,将茶杯放到桌上,斟满这一杯热茶,低头恭谨道:“请玉生道长饮茶。”玉生应了声,走到桌旁,端起茶杯时,耳边忽而响起流萤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太快太急,又太轻。混在秋风里,好似是一个幻觉般,让人无从捉摸。然而只是如此。——即便如此。玉生也好似完全听到了那声话语。因而他双眸微眯,脸上的神情在顷刻间变得冰寒,不生半分温柔,犹如霜雪。流萤说罢,往后退了两步,抬眼见到他的神情,心下微惊。不出片刻,玉生脸上又浮现出些许笑意:“没想到流萤姑娘竟能如此挂念贫道,贫道十分感激。”动听的话语信手拈来,流萤并不相信。她之所以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图了什么。也许是玉生曾经为她求过情。即使那份“求情”只是随口一句话,一个眼神,但于她而言,也是记挂在心里,不得不报的恩情。流萤低着头道:“只愿玉生道长得偿所愿。”玉生道:“众生皆有所愿所求,你求了我的,那自己的又在何处?”流萤一时怔住。“莫要报恩于我,因而恩情于我反倒是枷锁,我悟求真道,世上诸多俗事,能不与之牵扯,便不与之牵扯。”“这桩事,贫道还是要承你的情。流萤姑娘,若我求道即成,你亦会有功德造化,福生无量天尊。”玉生话音落下,秋风再来时,他已拂袖转身,眨眼间便不见踪影。作者有话说:玉生:呵呵,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谢相:棋局开始越来越有意思了。莫少:你俩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剧情?谢相&玉生:(翻开剧本)我们没有正常人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