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放在桌上的菜式一应俱全,品种丰富。谢紫殷倚坐在桌前,垂眸看了片晌,忽而问道:“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本相?”解愁收回去的手微微顿住,顷刻间,她后背便生出冷汗。但她的神情没有变化,依旧如常,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些,轻声回答到:“没有。奴婢不曾隐瞒相爷什么。”谢紫殷深深看她,似笑非笑道:“是吗?”“相爷明鉴,奴婢哪儿来的胆子隐瞒相爷?”解愁微笑起来,坦坦****,一派泰然,“若是连奴婢都会隐瞒相爷,有了自己的隐秘。那奴婢不就是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吗?”好刁钻的反问。她嘴上应答得如此笃定,实则心跳已经作乱。若不是双手藏在袖中,怕是轻易就会被谢紫殷瞧出她的紧张,那十指都掐得指甲发白。她既不承认,谢紫殷便也没有多作纠缠:“没有最好。”“还请相爷宽心。”她舒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静待谢紫殷用完午膳。可谢紫殷还是没有动作。他的眼睛凝视着她,过了片晌,忽而又道:“你不是见过霍皖衣吗?”解愁道:“是,奴婢前些时日的确与霍大人见过面。”相府里发生的事情多数都是骗不过谢紫殷的。解愁在与霍皖衣相见时,就已料到会被发现——不过她是可以去见他的,这并未违反相府的规矩。时光无声无息于静默中流逝。不知又过了多久,谢紫殷淡淡道:“你觉得霍皖衣想要什么?”解愁无从回答。她听过霍皖衣的答案……但那个答案,说出口去,也未必会取信于人。这般想着,解愁道:“奴婢不该妄加揣测,奴婢并不知晓。”谢紫殷道:“权势、名利、地位,人生在世,所求不过这三种东西。或许有人求了另外的,却也逃不过这三件事。解愁,想要走的路,选择了,就要走到底、走到黑。走到尽头。”也许尽头什么都化为虚无,也许尽头会有自己所求的。解愁动了动唇。然而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了。谢紫殷也不用再听她说话——他拿起筷子,夹下一片鱼肉,低声道:“我们快要走到尽头了……”如是一刻惊雷。她低垂着脑袋,不再抬头。心中无声重复着他所说的那句话。这条谢紫殷想要走到尽头的漫长前路,它究竟是好是坏,他们谁也不能知晓。唯一知晓的,莫过于他从求娶霍皖衣那刻开始,就早已踏上了那条路。不曾回头,不曾迟疑,没有一丝一毫心软过。也许是因为心在四年前受过伤,片片碎过,始终不曾愈合。于是它不会发软,只会一直痛着。霍皖衣又应邀去见了高瑜。如今的王府于他而言并非陌生之地,端坐其中的幕僚,他已结识了三个。他们没有名号,高瑜亦只是尊称他们为“先生”。其中以墨先生最受高瑜信任。他能左右许多高瑜的想法与行动,且另外两位幕僚也隐隐以他为首。相较之下,霍皖衣却是高瑜眼前威望最低的幕僚。不过虽说如此,他倒也从未认为自己是高瑜的幕僚,他与高瑜之间,归根究底,只不过是各取所需。高瑜要利用他谋朝篡位,他要博取高瑜的信任。这日,霍皖衣坐在王府中,墨先生正与另外一位幕僚弈棋。高瑜在旁卧坐,姿态潇洒,神情惬意,时不时张嘴吃下侍女喂来的水果糕点。“霍大人,你现在又做成件好事,名声可谓响亮。本王可是听说,许多百姓都称赞你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官。恨不得要为你塑金身,给你添几分香火。”霍皖衣道:“王爷说笑,这桩事若无王爷从旁协助,霍某也无法这般迅速为人翻案。”“霍大人何出此言啊?”高瑜笑问。“大理寺卿……是王爷的人。”霍皖衣淡淡道。高瑜道:“你如何看出大理寺卿是本王的人?”霍皖衣道:“凡用心去看,自能看出。大理寺卿对霍某的态度过于热忱,更是旁敲侧击问过霍某与王爷相识了多久。可见大理寺卿既是王爷的人,亦不是很受重用。为得王爷青睐信任,他不得不选择试探讨好霍某,看看霍某能否帮他美言两句。”这番话语说得高瑜心生喜悦,含笑道:“他倒也乖觉,做事虽说错过一回,但这一次他却也做了好事,能帮到霍大人,也是他的本事。”“就不知王爷是否愿意多信任他一分。”高瑜反问:“霍大人以为呢?”“霍某以为,大理寺卿对王爷的忠心天地可鉴,”霍皖衣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心中却漫不经心,毫无动容,“王爷若是乐意,那便赏他两分信任。若是不愿,也怪不得谁。再者说——”“这位大理寺卿如此忠心,哪怕王爷不给他多少好处,他也是会为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他最后一字落了尾音,高瑜面容带笑,连声道“好”。又扭过头去,拊掌道:“墨先生可曾听见?霍大人说的这番话,与你前些时日说的,可谓是一模一样啊!”那正在专心弈棋的墨先生闻言,偏头看了看高瑜,又将目光移转回棋局。墨先生道:“墨某并不意外。”高瑜道:“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聪明的人自然想到的事情也是一样。很好。霍大人……你之后的路怕是要更险一些,因则本王探听到那礼部尚书林作雪,好似刻意针对于你,竟还写了什么奏折弹劾你,罗列的罪责本王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到底是礼部尚书,若本王轻易动用势力打压了他,怕是隔天就会被新帝发现。”这番话语听起来像极了在向他解释。霍皖衣未曾指望过要谁来帮他,高瑜的这番解释,他便是听过便罢。只是面上亦得装作动容模样:“王爷言重,这桩事霍某自会自己解决……不用劳烦王爷。”“你是本王的人,被林作雪这样刁难,怎能让本王安心?本王又如何不管。”高瑜说话间眼眸闪烁,听似情真意切,实则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他知他虚伪,他也自知虚伪。霍皖衣眨了眨眼睛,睫羽盖住眸底心绪,微笑道:“若这种事情都要劳烦王爷,岂不是显得霍某太过无用?”话至此处,高瑜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这如“三请三辞”的话说罢,霍皖衣深觉高瑜虚伪不堪,闻言,也只是笑而不答。休沐日,天光晴,太阳挂于高空之上。霍皖衣从王府离开,回到府中,忽见信鸽盘旋府上。他抬起手,那信鸽就飞到他手背站好,任由他解下绑在腿上的信壶。这封信是谣娘送来的。她上次送信道谢,这次亦是一样。霍皖衣未尝在乎这些。他从小到大,没听过几句好话。仅有的好,也都是从谢紫殷那里偷来的。因为偷的只能一时,不能一世。所以命运要他不得不还,还了,又读懂何谓失去。信鸽被他放飞离去,他便倚在廊柱前,抬头望天,看天色青,明日朗朗。他很想见谢紫殷。——意识到心底这微弱的声响,霍皖衣怔愣片刻,无声地笑了笑。世人都不爱珍惜。拥有时肆意挥霍,随性辜负,明知人生是过一日少一日,却还不愿珍惜每时每刻。等失去了才知晓不该辜负挥霍这所有。正如同他,曾竭尽全力要走出相府,去触碰所谓的权势,站回他最熟悉的位置。当时自己为何会那么迫切想要离开?他不知道了。他一夕跌落地狱,以为十死无生。偏偏又活了下来,受了太多谢紫殷送到手里的好处。而他确然有改不掉的毛病。明知不对,也还是要任性。他早该意料到世上没有全然不会改变的事情,谢紫殷将他从天牢里救出来,自然也另有所图。可自己就是不去这般想。想过也抛之脑后——以为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惜以为是错觉,才是他真正的错觉。……他离开了相府,离开了谢紫殷。站在朝堂上,冷眼看朝臣们变换无数的面目,他深知朝堂险恶,人心难测。却也直到这种时候才意识到,他走出了相府,心却困于一隅,不得逃脱。千般万般思念,任性过的、自私的、贪婪的念头,就像一根根丝线纠缠他的心。让他每想一次,就被勒疼心脏,痛得浑噩恍惚。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早知他会去而复返,身心都困于那处,他又为何步步走去朝堂,将本该珍惜的每时每刻,都化作虚无。霍皖衣忽而想起谢紫殷曾说过的那些话。他不由哑然。谢紫殷嘴上说着他合该回到朝堂,做原本的霍大人,一如当初年少相识。可他们的少年时候本就是糊涂账,欠得太多,毕生都还不完。他早该明白。谢紫殷从前没有困住他的心,于是他刺他九剑,自以为做对了事,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以他现在终于困住他的心了。他身在其中,心更受枷锁。作者有话说:我好急啊怎么还没更到谢相收网的回目,我写得可开心了!(OAO)最新消息:存稿到131章了,嘿嘿所以131就基本收网结束虐恋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