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头上的力道过重,方断游沉沉喘息着,嘴角扯出一个笑:“你说话算话。”“说话算话?”高瑜掸了掸衣袖,“好啊,本王当然会说、话、算、话。”手下暗卫领命,在方断游道出藏匿证据的地点后,瞬时闪身离去。高瑜道:“你其实很不错,不如这样,你到本王麾下做事,如何?”“王爷不怕我有二心?”“本王连你都怕了,那还怎么做大事?”高瑜挪开了脚,居高临下看着方断游又道,“本王是惜才、爱才之人。你若是心有大志,何不拜服于我。本王许你前途无量。”“只不过……你若是活了,她便不能活。”方断游眯了眯眼:“哈,王爷没有什么诚意嘛。”高瑜道:“本王应该有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是为了个小丫头连命都不要了,那本王凭什么相信你的能力?”“王爷不需要相信我,”方断游道,“因为我从来没打算过要投入王爷麾下。”“命都要没了,也不打算认我为主?”高瑜好似有了两分兴趣。方断游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王爷恰好是我不想有所为的那种人。”“呵呵……听你的意思,你对本王颇有微词。”“反正是生是死都在王爷的手里,我别的不求,只求王爷放过她。”高瑜看他片晌,笑道:“你喜欢她?”“谈不上喜欢,只是她年纪轻轻,不该就这么死了。”高瑜道:“卷入这洪流之中,岂能说不该死就不死的……如若她没有被你连累,那她便能活着。可她已经被你所累,又岂能活着?”他们两人对话时,孟净雪始终未发一言,眸底沉沉,盯视着高瑜光彩熠熠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纯澈与高瑜本身的黑暗相比格格不入。单单看高瑜的眼睛,只会觉得那双眼睛明亮、动人,像极了少年郎。可高瑜不是少年人,他的眼睛如何明亮,都掩盖不住他漆黑无光的内心,熊熊燃烧的野望。孟净雪放轻呼吸。他和方断游都在提防着高瑜骤然翻脸发作——这个时间来得不好,高瑜的人马找寻来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好在证据早就被他们交给了霍皖衣,现在纵然真的死在高瑜手里,也不会影响大局。——大局。好生陌生的两个字。孟净雪想着,以前他从不觉得有什么大局,满心都是仇恨,也只认定了一个仇人。那时他只想报仇,之于整个孟府为何会有这般下场,他从不细去思索。既是逃避,也是软弱。是谢紫殷废了他一只手,让他不得不醒悟。这人世间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而直到现在,他孟净雪竟也有朝一日记得“大局”。他几分苦中作乐,视线仍停留在高瑜的脸上,直到方断游轻咳出声,道:“那真要让王爷失望了,我可以死,但她确实不能死。”“你这么轻易就把证据交到本王手中,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本王倒开始有些怀疑了。”方断游听着高瑜阴阳怪气的语调,冷声道:“王爷要用她来威胁我,又不想我立刻给出证据,那干脆就别派人找什么证据了,就当这证据我永远也不会交给王爷。”“生什么气呀,”高瑜漫不经心地卷着发丝,“本王只是和你开个小小的玩笑。”然而方断游半分面子也不给他:“笑话如果好笑,那才是笑话,如若不好笑,那只能说是屁话。”话音才落,脑袋便被人重重踹了一脚。“放肆!低贱之人,岂能如此同王爷说话!”身后的侍卫喝道。方断游眼前发黑,被这一脚踹得头脑昏沉,几要作呕。高瑜道:“唉,怎么这么不小心,看你这狼狈的样子呀……本王可真是于心不忍。”“王爷。”数名暗卫飞身而至,暗卫十二单膝跪地,捧着证据递到了高瑜身前。“……”高瑜的神色在看到那些证据时就已变得极为难看。他既怒又急,揉皱了手中的地图,怒不可遏:“一群废物!竟会被人偷走这般重要的东西!”高瑜勃然盛怒,周遭立时所有人都跪地叩首,声声“请王爷息怒”。“你们……”高瑜深吸口气,大步迈到方断游身前,用脚抬起他下颌:“你是怎么偷到这些东西的?”如果这人这般有能力,那收用他也未尝不可。高瑜眯了眯眼睛。方断游眼前还有些发黑,闻言道:“不好意思,你们藏证据的地方太显眼了,我只是随便逛逛,就那么发现了。”“好啊、好啊,好得很!”高瑜忽而倾身,“投入本王麾下如何?”方断游道:“有句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知道王爷能不能做到。”高瑜与他目光相触。片刻后,高瑜起身道:“杀了他们。”话音落,拂袖而去。主人下了命令,暗卫立时抽出匕首,想要将这三人穿心毙命。可匕首出鞘瞬间,山上慢慢行下来一道熟悉人影,让他们不由得停住动作。暗卫十二看着那人影越发走近,低头道:“玉生道长。”玉生臂挎拂尘,目光流转,扫视四周片刻,淡淡道:“在做什么?”十二道:“王爷有令,要取这三人性命。”玉生眨了眨眼,微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要取人性命。”“这……是王爷吩咐,属下不知。”“不知亦不想说罢了。”玉生往前走了两步,背着身道:“你们动手罢。”刀光闪动间,只听到几声闷哼,浓郁的血腥味骤然散发而出。暗卫收刀回鞘,十二领头离去,临行前擦了擦额上的血渍,拱手道:“告退。”玉生含笑颔首。待人群远去,他方缓缓回身,低声道:“杀伐果断,却总是杀不对人。”“救下你们三个,便是贫道的功德。”……天色渐暗,霍皖衣在府中见到了不请自来,也不知从何处走进的玉生。玉生道:“贫道是飞进来的。”霍皖衣懒怠求证他话中真假:“玉生道长寻我有何要事?”玉生打量四周道:“你升任了丞相,如今也不见有第二个丞相分你的权柄,怎么你的府邸还这般冷清?既没有婢女,也没有护卫,比之太极观都还要静上三分。”“我喜静。”霍皖衣道。“原来你喜静?”玉生饶有兴致道,“那不知在皇宫里将要被赐死的’谢相大人‘喜不喜欢这些静。”霍皖衣看他一眼,拢紧披风往屋内行去。玉生跟在身后道:“好罢,贫道可是救下了你三个朋友。”“嗯?”霍皖衣在廊间停步。玉生道:“他们被高瑜的人马擒住,交出了证据,却也还是被高瑜下令格杀,真是可怜。”“你如何救了他们?”“小小的障眼法罢了,”玉生眨了眨眼,“你相信吗?”霍皖衣道:“玉生道长看起来就不像是凡俗中人,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信又如何。”玉生道:“贫道实在喜欢与霍大人……不,与霍相大人这样的人说话。”“我大抵会有一段时间离开盛京,”玉生忽而道,“这段时日,还望霍相好好照看梁公子。”霍皖衣有些讶然他的话语,看向他漠然无情的眼睛:“你来寻我,是想说这件事?”“自然。”宫中偏殿。夜色里谢紫殷一身乌衣,衣摆袖沿的金线映在烛光之间,显出璀璨光色。他眉间朱砂依然,面色却更显苍白。心疾加重本就不是好事。解愁有那么几次,很想将这件事告诉霍皖衣。可对上谢紫殷的眼睛,她便无话可说。而谢紫殷在这偏殿,也本就是在等死。今日夜深,却是林作雪来此,而在此时,林尚书已小坐了两炷香的时间。谢紫殷漫不经心地揉捏着绒领细毛,懒倦道:“林尚书有何可惧?当初种种事,不过是我授意的你。要报复也是报复我,怎会真的报复你呢?”原则现在的朝局已变,霍皖衣做了唯一的丞相,另一个相位空悬着,无人知晓陛下到底属意谁。而现下霍皖衣还未发作,一众弹劾过他的官员已经是战战兢兢,恨不能哭天抢地,求得霍相大人原谅。只是霍皖衣自接任丞相以来,便是见首不见尾,除却早朝时候能望上一眼,其余时候根本人影儿也望不见。想要堵住他的轿子,也怕将人得罪的更厉害。一时间他们是进退维谷,实在没了办法。林作雪身为头一个大力弹劾霍相的官员,更是吃饭睡觉都坐立难安。“话……话虽如此,但是谢相大人……我等终归得罪过霍相,若是他念着与您的旧情——”“林尚书,”谢紫殷面带微笑,意味深长道,“你的意思是,要让霍皖衣不念着与我的旧情,只找我的麻烦便好,是吗?”“……不不不,下官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林作雪连连摇头。谢紫殷懒懒阖眼,指腹仍在绒领上摩挲,顿了顿,他道:“我也不是什么丞相了。我只是个将死之人,霍皖衣要不要算计我,都是无所谓的事。林尚书要真的害怕,就将我指使你的桩桩件件事都告诉霍相大人,卖他个好。”林作雪不假思索:“下官岂能做这样的事!”“哦?”吆吆吆“下官、下官这就回府,”林作雪道,“今日之事,下官不会再提。若霍相真要讨个公道……也是下官应得的。”他把这份好卖到了谢紫殷面前,随即心神大松,满意离去。作者有话说:林尚书:我不敢惹你俩玉生:就喜欢惹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