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很重,浑身酸疼得难以忍受,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她的肉一样,又痛又难熬。一心挂念耶律瑶的安危,她不得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睁开了眼。出乎意料的是,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闯进的陈国公主墓穴,而是一座极其空旷的大殿,梁柱在距离她极高的地方,手边触摸到丝绸一般的锦被。她转动眼珠打量周遭的环境,一时之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地方,她曾经梦到过!是她遇到耶律瑶之后,有一次两人就在这座宫殿里嬉戏追逐!集中精神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感真切地传来,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正当她极速思考这突发状况的时候,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侍女打扮的仆从端着方形的木质托盘走到了她的床边。萧睿回头看她,那个仆从竟然是唐琴!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唐琴先激动地放下了手里的托盘,跪在地上喊道:“将军您终于醒了!”萧睿一头问号,唐琴这是?不认识她?喊的又是什么?将军?她整个人都在状况外,自己这是跟耶律瑶一样,穿越回到了一千年前么?“我这是怎么了?”她一开口,声音嘶哑,但不难听出,是自己原本的声音没错。“您受了重伤,已经昏迷了三天了!”跪在地上的“唐琴”激动地眼含泪花,伸手端起托盘上冒着热气的药碗,要上前给她喂药。萧睿皱起眉抓住她的手腕:“我现在有点头晕,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你是谁?”“您可别吓奴啊!将军!奴是清影啊,您的、您的……”欲要给她喂药的侍女瞳孔放大,汤勺咣当一声跌落到碗里,溅起一些药水打湿了两人手腕上的衣物,但两人都顾不上这些,僵持之下,说到后半句“唐琴”就没了声音。“你快说!不得隐瞒!”萧睿急切道。清影被她厉声吓住,颤抖着低下头慌张道:“奴是隆运丞相自小安排在您身边服侍的,为了隐瞒您的女儿身,应对所有不便之事!”“耶律隆运?我是契丹人?我叫什么名字?”萧睿的震惊不比清影小,眼下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因抓住人手腕使了劲,手膀肩胛的位置生生发疼。跪在床前的清影误以为她在试探自己,只能老老实实地如实回答:“您是汉人,您跟奴都是汉人啊!您现在的名字是萧绍矩,是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驸马都尉……”“停!可以了!”萧睿打断她,这件事不容细想,之前她考究萧绍矩身世的时候史无记载,这个人的身份本来就隐晦非常。加上她昏迷之前,公主墓穴里的那副画轴上,落款处写着的萧睿,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既然这女子是她的贴身侍女,那就是绝对信得过之人。她需要马上找到耶律瑶,确认耶律瑶是否安全,然后再从中摸清两人的处境。一千年前的辽国都城上京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萧绍矩在那时候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与当时的越国公主耶律瑶,又有着什么样的纠葛?这次的穿越是意外还是天命?迷雾重重。清影被她打断,以为她已经通过了身份考验,又欲给她喂药,萧睿却推开了药碗,对她急切追问:“公主在哪?去请公主来。”“诺。”清影面带疑惑,说不清眼前和她明明情逾手足的将军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但也不好违抗她的命令,只得收了碗退了出去。等人走了,萧睿才解开中衣,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势,肩膀处果然有重伤,缠着厚厚的棉布,似乎是之前用力的原因牵扯到了伤口,棉布里面隐隐透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色,肌肤火辣辣地疼痛,她捂着膀子往后靠在床头,愣愣地等着耶律瑶来。搞不清当初的萧绍矩为什么会病逝,随后没过多久,耶律瑶也会跟着命丧黄泉,如果是眼下这种伤势,断然不会致命。可惜她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她和耶律瑶已经成婚了,那么离她们两的死期也就不远。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思虑过度而暴起,她觉得脑子胀痛得严重,凝神细想之下,脑海里一股又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疯狂涌现。抓住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她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时局之下丞相有篡权夺位的野心,她则只是一枚得天独厚的棋子,因为常年跟着耶律隆绪东征西战,在军中享誉极好,可以称得上是位高权重。这次重伤刚好是随萧合卓等人进攻高丽兴化军,途中被人暗害而遭遇不测,是清影救下了她。在耶律瑶的苦苦哀求下,耶律隆绪才准予他们班师回京。看来自己的确是权谋下的牺牲品,耶律隆绪应该有所察觉,不然凭萧绍矩的地位,不至于没来由的有人敢轻举妄动才对。萧睿理清这些头绪不久,一连串的珠坠碰撞之声响起,人还未至殿里,熟悉的软糯之音先传进了她的耳中。“夫君!你终于醒了!”耶律瑶穿戴华贵,疾步走到她床边,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谢天谢地,高热已褪!”那张脸未施粉黛,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萧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鼻头有些酸涩,红着眼眶一把揽过她搂到怀里,也不顾及拉扯到自己身上的伤。耶律瑶被她拥得面上有些发红,两人还是初次这般亲密的接触,她有些手足无措,只乖巧地任由她抱着自己,一动不动。这个舅舅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英气逼人,后来受丞相的提拔一路高升,征战四方建功立业的时候,她总在上京等他归来。去年两人大婚的时候,她兴奋不已,感觉小半辈子的梦终于圆满,二人自幼相交,情谊甚笃。可没曾想,婚后他们却并没有过多的亲密接触,驸马对她更是不复当初的宠溺,整个人都变得疏远起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度以为,自己对于萧绍矩来说,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但眼下对方紧紧拥住她,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里透着无尽的深情,却让她有些看不明白了。沉默一阵,萧睿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脑中一些画面闪现而过,今生来世交织在一起,想明白大概是命中注定她要来走这一遭,重新体会一下前世的自己。此刻的耶律瑶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她缓缓将人放开,望着耶律瑶问:“你还好么?”“夫君你怎么哭了?”耶律瑶歪着头,抬手去给她拭去脸上的泪。萧睿也不躲闪,任由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再次确认:“我不在的日子你还好么?”“我很好啊,只是你回来的时候把我吓坏了,怎么就伤得这么重呢?这次是遇到了伏兵么?”耶律瑶懵懂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单纯,对于萧睿突如其来的关心显得有些娇羞,但更多的是对她的牵挂之情。萧睿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才问:“我们成婚有多久了?”“一载又三月……”耶律瑶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信口答上,接着迷茫的问她:“怎突然说起此事?”一年零三个月,那么她们所剩下的时间,只有九个月左右了!萧睿的脑袋很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抓不住穿越过来的契机,也不知道前因后果,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卧床七天,风平浪静。每日清影来为她换药清理伤口之后,耶律瑶就会来陪她,萧睿听她如数家珍的讲了两人很多过往的事迹,时常联想到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无趣。直到第八天一早,清影神神秘秘地送来一封信。萧睿打开一看,契丹文字让她手足无措,只好扔给清影:“你念给我听吧。”清影诧异着接过信,心里疑惑不已。过往与丞相之间所有的来信,将军是从来屏退她的,如今性情大变,竟然会让她来念信。双手握着那绢布她颤颤巍巍,半天不敢看上面的字。萧睿察觉她的担忧,立马安慰:“你与我又不是外人,让你念你就念,不用担心别的。”得到鼓励之下,清影才认真读了起来:“伤愈否?中秋于京郊故地会面详谈部署之事。”“就这样?没了?”萧睿蹙眉。“没了。”清影错愕地答她。“清影,你知道京郊故地在哪里么?”“白牙坡子的破庙,将军怎么什么都忘了?”“这事不好与你细说,总之……不要让公主知道。”萧睿深思道。“这是自然,将军放心。”清影点头。“中秋是何时?”“明日。”“这么急的么?那明日你随我出行。”萧睿道。竖日中秋佳节,一大早起身,清影方伺候她穿戴整齐,耶律瑶便来了殿里寻她,手里还拿着一叠彩色的宣纸一蹦一跳的很是欢喜。“夫君夫君,你看这纸好看么?我新得的,今日我们做长明灯晚上一同去花池放好么?”耶律瑶笑颜如花,十七岁的孩子生来金枝玉叶无忧无虑,眼下又是受宠的公主,心里装不了什么事儿。萧睿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宠溺地依了:“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回来再陪你做灯。”“是有公务么?陛下不是准了你一个月的告假,为何还要出门啊?”耶律瑶嘟着嘴,不舍她出门。萧睿捏着她水灵灵的脸蛋,温柔笑道:“的确有事,乖乖等我回来。”被她爱怜的神情笼罩着,耶律瑶脸刷地一下红了,立马退开半步,娇羞地答了一声:“好。”肩伤刚刚愈合,萧睿不能骑马,清影便在都尉府后门备下了马车,一路驾着马车护送她出了城。西直门外不到二里地,马车突然颠簸起来,忽听有飞箭穿梭的声音,萧睿被摇晃得抓紧了车内的椅子把手,出声问:“清影?怎么了?!”“有埋伏!您坐好,奴很快解决!”清影说完拔出腰间的佩刀,飞身出去叮铃哐啷地挡下了极速而来的箭雨。倒也是身经百战的暗卫出身,清影功夫极好。萧睿坐在车里不敢乱动,也没掀起帘子去看,只听见外面持续不断打斗的声音,未到一炷香的时间,清影从新回到了马车上。“将军,都解决了,搜到了宫里的令牌。”一只手撩开马车的帘子,清影把铜制令牌递到了她手里。萧睿摩挲着那令牌,自己也认不得上面的契丹文字,但凭借直觉,明显的她是被盯上了,立刻吩咐清影道:“掉转马头,回都尉府!”“那不去见丞相了么?”“时机不对。”中秋的会面没有顺利进行,萧睿只能再寻时机。她回到都尉府的时候,耶律瑶正在花园里和一众侍女踢毽子。四下**盛放,黄白相间香气迎着风扑鼻而来,萧睿一身箭袖劲装,覆手朝耶律瑶走去。站在路旁的侍女见到她来,立马欠身行礼。“嘘。”她微笑着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慢慢踱步到耶律瑶身后。那鸡毛毽子在耶律瑶的弓鞋边起起落落,一众人欢心地随着她数数。“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数到一百的时候,毽子以一个圆弧飞出,然后稳稳当当落在她的脚背,保持着一只脚站立身体歪歪扭扭,眼看着就要摔倒。萧睿双手从后面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将她扶稳了。“咦?夫君这么快就回来了?”闻到萧睿身上独特的清香,耶律瑶笑着转头看她,一脸惊喜。“驸马!”侍女们齐声行礼。“下去吧,我与公主单独待一会儿。”屏退了众人之后,她张开手掌包裹住耶律瑶的小手握住,牵着人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夫君有话与我讲?”耶律瑶白净粉嫩的小脸上迎着阳光,额前的碎发被方才运动后的细汗打湿,灵气逼人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神情专注。萧睿左右环顾,确保无人之后,才道:“朝中明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我很担心你的安危,可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经历的,阿瑶,我也不知道后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耶律瑶的眉头顷刻皱成一团,舅舅的话,她其实略知一二,耶律隆绪早就起了忌惮之心,政局动**她也不是心里完全没数,只是真当听自己夫君如此说来,她却有些手足无措了。两人既为夫妻,那么她就对萧绍矩一心一意。深知眼下夫君的处境不好,她虽受宠,却并无力为萧绍矩做些什么,难免心生懊恼。萧睿揉了揉她的头,看出了她的担忧,接着道:“你无需忧心,有什么事我会撑着的,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不得不说,这个人负伤归来后变化很大,会花大量的时间陪她,一改之前的冷漠疏离,让耶律瑶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未成婚的时候,这种感觉很让她觉得摸不着头脑,可也只能由着眼前的人这般作为。萧睿伸手揽住她,放下满腹心事,又哄道:“午饭过后一起做长明灯。”相濡以沫的日子未过多久,开泰六年冬十月初二,南京路闹起了严重的饥荒。丞相耶律隆运传信,吩咐萧睿派私家军劫走耶律隆绪从云、应、朔、弘等州运来的粟米,企图让灾民□□,趁机把控朝野,密谋夺位。萧睿手握着书信极愤,转头就将那丝绢帛付之一炬,然后说要和耶律瑶去包饺子。清影大骇:“将军!置之不理恐怕有难!”萧睿覆手站得笔直:“拿那么多的无辜生命铺路,注定失败无疑。”她们自幼年相伴,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如今的将军却让清影觉得完全陌生了,她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可齐天皇后和丞相那里,注定不会善罢甘休了。无奈地摇头叹息一阵,还是随了萧睿的意思,转身踏出殿门去小厨房吩咐人准备包饺子要用的食材。隆冬来临之时,萧睿下朝刚走出五鸾殿,一列侍卫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都尉大人,皇后娘娘有请。”萧睿点头随行,清影跟在她身侧,两人并无佩刀,但这个皇后明面上是萧绍矩的姐姐,萧睿手握军机要权,自然不会拿她怎么样。无外乎是纵容了萧睿这么长时间的不问世事浑浑噩噩度日,终于憋不住要拿她是问了。宫中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一言一行自然耶律隆绪是了如指掌的。都尉见自己姐姐并不会怎么被约束,但隔墙有耳的道理他们都懂。进到皇后寝殿的时候,凤冠浓妆的女人立即屏退了左右,侍女掩门退出,皇后从榻上坐直身子,似乎有些憔悴地伸手招揽萧睿。“到本宫跟前来吧。”柔若无骨的手戴着珠翠宝石,冲着她摆了摆。萧睿依言走过去,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榻上的女人。“你这几月不作为,是出了什么岔子么?”那女人的声音很轻,说话有气无力,似乎下一刻就要咽气一样,虽是责问之词,但语气并不严肃。萧睿揖手施礼:“有些事伤天害理,我被皇帝盯得紧,不敢擅动。”“听说你与公主情意甚笃,近日来给她教了不少大宋的民俗之事?”凤眼半眯,皇后话中有话。萧睿的手指扣紧,不敢造次:“闲来无事找些乐子罢了。”榻上的人微微翻身坐起,从小桌边拾起一个雕花圆盒打开,取出一块香膏敷在手背上缓缓揉搓,一边搓一边懒洋洋地继续道:“丞相救下你和清影的时候你才六岁,凭着这张脸顶替了我哥哥的身份也实属不易。怎的能记得清楚大宋的民俗?”这番话中的试探之意很明显,萧睿在脑中飞速思考一圈儿急忙组织语言答道:“征战惯了,了解了一些,不多。”皇后朝她招手,示意自己要起身。萧睿走上前去,那只白皙光滑的手便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撑着力气从榻上下来,皇后往窗边走了几步,另一只手摘下了花盆里的一朵小小腊梅,语气里有些无奈:“若是丞相下棋的手拿不动他的棋子了,你和清影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你可要想好后面的事啊……”这个女人的话怪怪的,明明身份在自己之上,是当下最尊贵的皇后,私下也算自己的顶头上司,但就二人一番谈话,却并没有在她面前摆出优越的贵族架子,一切都那么的不合常理,萧睿有些琢磨不透,但也不敢擅自问她。“皇后娘娘的忠告,我记下了。”萧睿答道。皇后手里的腊梅被捏碎,然后挥手间扔到了地上,“本宫累了,你回去吧。”“是。”萧睿躬身行礼,然后自行退了出去。清影等在殿外,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前,回都尉府的路上一直无话,萧睿看着小姑娘深皱的眉头,关切地拍了一把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将军……皇后娘娘,她没有为难你吧?”清影抬起眸子,支支吾吾地问她。“嗯?她为何要为难我?”萧睿见她说到后半句的时候,脸颊浮现出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接着又问:“你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过?”“唉……您这记忆有损得也太严重了,时隔如此之久都没恢复过来。皇后娘娘她,她……”清影的手抓住衣摆揪成一团,越说脸越红了。萧睿双眸收紧,附耳过去:“你小声说。”清影的手颤抖了一下,扩到萧睿耳旁,飞速嘀咕了几句。萧睿听完莞尔一笑,似乎能找到突破口了。除夕大雪,丞相又送来密信,定于正月初六子时伏兵叛乱,务必要萧睿调度私家军前往配合。事情走向白热化,不由得她不担忧,皇后之前所提到的那点她也心生顾虑,毕竟在君主□□政体下,存亡往往是一夕之间的事。萧睿穿越过来也有一阵子了,对长着“唐琴”脸的清影总是格外优待,并没有把她当普通侍女,此刻两人相对而坐,萧睿将一盏新茶推到她面前,柔声道:“喝点茶暖暖身。”外面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耶律瑶早已就寝,殿内的随侍都被她打发走了,只余下她们两人。清影眉头深锁,顺从地喝完茶放下杯子,才担忧地开口道:“将军,是不是要出事了?”“不要担心,我有应对之策。”萧睿温柔地笑着,并不想让这姑娘思虑过多。初六夜晚亥时,萧睿陪同耶律瑶在院中堆雪人打雪仗,丝毫没有因为整个上京即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而有所行动。直到丞相的一小支军队包围了都尉府,清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握着腰间的佩刀把手站在耶律瑶和萧睿面前。前来的将领五大三粗,对着萧睿一拜,扯着浑厚的嗓子道:“奉命行事,劳烦驸马爷交出私家军兵符!”萧睿长身立在雪地里,面不改色,一手揽在耶律瑶腰上,从容地把兵符递了过去。耶律瑶心头大惊,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颤抖着双腿靠着萧睿。将领见萧睿搂着人,粗狂的脸上呈现出一丝为难,想了想又拜了一拜道:“公主身份特殊,末将要带她入宫看管,烦请驸马爷行个方便。”清影抽刀出鞘,挡到了萧睿和耶律瑶面前。形势危急之下,萧睿依旧十分淡定,她贴着耶律瑶小声说:“不怕,我在。”耶律瑶双眼睁大,似乎还没想明白眼下的局势,沉默不语,只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摆。萧睿一手搭在清影肩头轻拍一下道:“不用拦,我们一同入宫去。”三人被带着入宫,五鸾殿外被一众精锐杀得血流成河,萧睿伸手蒙住耶律瑶的眼睛不让她看那些尸体,随行一路进到殿中。皇后模样依旧,坐在凤椅上懒洋洋的。殿内都是耶律隆运的亲信,私家军前来增援,此时此刻,耶律隆绪独木难支。见到耶律瑶的时候,耶律隆运朝着手下挥了挥手,长刀历时架在了耶律瑶雪白的脖颈之间,耶律瑶略显慌乱,清影蠢蠢欲动。萧睿向清影摇了摇头,然后牵起耶律瑶的手,自己挡到耶律瑶面前,没再移开半步。耶律隆运早就察觉了萧睿的不受控制,抚了抚胡须嗤笑开口道:“扮契丹人扮得有模有样了?不怕死要护这丫头?真当你是个角色?”“丞相说笑了。”萧睿狭长的丹凤眼朝皇后看过去,“鳖已入瓮,私家军尽数入宫,是时候收网了。”皇后听完,由贴身侍女抚将起来,朝着耶律隆运拜了一拜,转身跪向龙椅的方向。“你此话何意?!”耶律隆运看着眼前斗转的形式,激动得险些站不住,满脸的疑惑和震惊之色。“多行不义必自毙,丞相既为皇后与我之舅父,何以不懂如此道理。”萧睿叹息一声,厉眼扫过那持刀的将领,对方骇得立刻缩了手,跪倒在地。眼下大局已定,耶律隆绪掀开龙椅前的幕帘走将出来,拍手之际,殿内两侧禁军涌入,将叛党全部拿下。耶律隆庆戎装赶来,欲带走耶律瑶。耶律瑶急忙甫在地上朝着皇帝拜道:“陛下,请允我陪着夫君。”萧睿闭眼不忍去看她,结局早就注定,她哪里逃得过一死,耶律瑶这孩子,真是执拗。“唉……”耶律隆庆垂头叹息一声,叩拜了耶律隆绪退出殿去。殿中唯剩下帝后和萧睿、耶律瑶四人,静谧的空气里传来皇后低声嘤泣。耶律隆绪至殿上下来,一把匕首扔在了地上。“你自行动手罢……”皇后拿起那匕首,破涕为笑,转头望向萧睿,哀莫大于心死地问道:“你是何时归于陛下的?”萧睿看着她有些于心不忍,上前两步蹲到她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锦帕轻柔地给她拭去泪水,然后才道:“承蒙丞相给了这条命,这些年来征战沙场,该还的早已还清,大势所趋,谈不上归于谁。”“我们今天都是走不出这五鸾殿的,临到头来,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有无半分真心?”“对不起……”萧睿闭眼呼出一口气,三个字,说得分外愧疚。当那把匕首插进她胸膛的时候,她笑得决然,鲜血喷涌而出,动人心魄。萧睿原本没打算利用她摸清丞相的部署,但从那日清影透露出皇后对她的特殊情意之后,这才有了合适的契机。要不是这一番利用,耶律隆绪并不那么容易能够轻易平息这场叛乱,虽然历史不会改写,接下来长达十多年的太平之治早就载入史册,他们终归会败的。她只是以此给自己和耶律瑶谋一条后路而已,显而易见的,当皇后自戕的那一刻,耶律瑶隆绪背对着她们,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帝王无情,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萧绍矩,你是个聪明人,可你功高盖主,锋芒太盛。”耶律隆绪的声音再次响起,端的是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萧睿认同地点点头,揖手拜道:“请陛下允我再与公主说几句话。”“一炷香的时辰。”耶律隆绪说完,转身从偏殿后面离开了。耶律瑶至始至终默默地看着她,心里痛得难以呼吸,泪水夺眶而出,眼尾泛红一片。萧睿走过去抱住她,将手上的那枚绿色宝石戒指取下来,郑重地放到她手里,然后疼惜地为她拂去脸上的泪:“别哭,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再续前缘。”耶律瑶哭得凄惨,拼命摇头:“不要……不要……”“阿瑶,你听我说。”萧睿的手轻柔地捧住那张让她眷恋不已的脸:“你听我说。”“你把这一生好好过完,总有一天,你会再找到我,在另外一个时空,我们一定会重逢。我等着你,我会等着你来找我,好么?”“不要……我不要……”耶律瑶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望着她的那双大眼睛梨花带雨,紧紧抓住她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萧睿拿她真的是没有办法,可到了生死之际,却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了,要怎么说,她才会知道千年以后,两人真的可以再续前缘呢?这九个月过得惶惶不安,她一点点了解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宿命这个东西让她不得不信,千年之前的那个灵魂,是她,耶律瑶没有认错过她。跨越一千年,耶律瑶最终还是会找到她。可哪怕时间倒转,历史不可颠覆,只有萧绍矩死,耶律瑶才会病逝。“相信我,好不好?”萧睿亲吻耶律瑶的额头,“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去到一个没有权势,没有杀戮的地方,然后幸福地在那里生活下去。”耶律瑶哭累了,心知无力回天,满目苍凉地点了点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那个笑容很甜,眼睛弯如月牙,嘴角梨涡浅浅,是她最爱的耶律瑶的模样。清影给她的护身短刀从衣袖里滑落出来,她将短刀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插了进去,然后跌坐在地上,任凭鲜血染红胸前的衣襟。痛,死亡真的很痛。可为了回到现代,重来一次,她,别无他法。然而萧睿并不知道,这一次,耶律瑶几乎没有多等,随手拾起地上的剑,立刻就自刎追她而去了。九个月的朝夕相处,回到现实却也不过只是一个瞬间。萧睿再次费力地睁开眼睛地时候,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天花板是熟悉的现代风格,房间里一片洁白之色,自己躺在医院的**,左手打着点滴,指甲边上还浮着凝固的血迹。“姐!你醒了!”顾诗红着眼眶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到她睁开眼来大喜过望立马扑上去握住了她的胳膊。脑袋好痛!她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还没有从死一次里缓过劲来。突地想起什么,用力翻身从**坐起,她惊恐地望着顾诗:“阿瑶呢?!”“你都救出来了,她当然也救出来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医生!”顾诗神色有些闪躲,欲转身出去。萧睿见形势不对,立马抓住她的手臂:“她在哪?!带我去见她!”顾诗总归是没法拒绝她的,在萧睿那近似癫狂的神态中,她突然理解了什么,垂头叹息一声,扶了人取下吊瓶转而往耶律瑶的病房去。躺在重症监护室病**的耶律瑶一脸憔悴,头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心律设备在一旁平稳跳动,除了“滴滴滴”的声音,整个房间安静极了。唐琴原本坐在一边正在用热毛巾给耶律瑶擦手,看到顾诗扶着萧睿进来,眼中露出一丝惊喜,站起来走过去扶住她:“你刚醒过来吗?医生看过了吗?”“我没事,她怎么样了?”萧睿皱眉,被两人搀扶着坐到一旁椅子上。她的声音略显沙哑,话刚出口,眼里的泪水就滑落了出来。顾诗和唐琴看得于心不忍,两人对望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萧睿转头看向唐琴,目光坚定:“你说吧。”“唉……”唐琴无力地摇了摇头:“毕竟是穿越了整整一千年的人,小公主的头部受到了重创,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她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就是陷入了重度昏迷,不知道还能不能醒得过来……”只要身体没什么大碍,那就是万幸了。萧睿浅浅一笑,如释重负一样。她会陪着她的,直到她醒过来为止。那天之后,顾诗和唐琴轮番来照顾两人,直到萧睿的身体好转,便亲自陪床住在医院里。每天按时给耶律瑶洗漱、翻身,换导尿管,所有事情她都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除此之外,每当病房里不再有第三个人的时候,她还会跟耶律瑶讲许许多多一千年前的事,那些耶律瑶给她说过的两人经历过的琐事,大婚的细节,也讲一些两人在现世重逢的种种,往事历历在目,说到动情之处,不免潸然泪下。耶律瑶睡得很沉,有时候睫毛会微微颤动,像正在振翅的蝴蝶一样。萧睿时而摸摸她的脸蛋,时而亲吻她洁白的手背,总觉得下一刻,耶律瑶就会醒过来。期间李橙前来探望过一次,看着萧睿憔悴不堪,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他心里也分外难受。离开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睿姐姐,你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瑶瑶若是能醒来,一定希望看到一个完好无缺的你。”萧睿冲他点点头,难得地振作了一些。当天吃饭她难得地多吃了两口,唐琴坐在她对面,察言观色后,往她的碗里多夹了些肉。“我们都陪着你一起等她醒过来,你可不能把自己熬坏了。”“嗯。”萧睿一边扒饭,一边默默落泪。耶律瑶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自己梦回千年前走的那一遭,算是彻底体会了那份厚重的感情。不管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她只是她,耶律瑶也一直,是这样义无反顾地爱着她的。她好后悔,当初人好好的时候,没有将她护住,没有阻止她涉险。那些后知后觉,最后以至于酿成了大错。如果能有一次机会重来,该有多好?可惜她醒悟得太晚了,也可恨那些人会这样对待手无缚鸡之力的耶律瑶。归根结底,是自己没有护好她啊!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风和日丽。萧睿如往常一样,给耶律瑶放完曲芷乐新上的电视剧,俯身亲了亲那光洁的额头,突然想起来,很早前耶律瑶问她的一个问题。天祺娱乐办庆功宴那天晚上送完唐琴,两个人相拥走在路上。耶律瑶拽着她问:“只是喜欢吗?还有没有更深的?”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充满期待,她却懦弱地没有说出口。一晃过去了好几个月,又仿佛就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一样。萧睿的心堵得难受,她侧过头,将嘴巴靠近耶律瑶的耳朵,脸颊贴着耶律瑶的侧脸,轻声道:“阿瑶,我爱你。”说完之后,她嘴角上浮,扬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温柔地对着那张沉静的睡颜笑了,没关系,像现在这样也好,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再也不会被人打扰。耶律瑶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按照她的性子是不爱长期呆在医院里的,萧睿拿了病历,走出门去打算给她办理出院手续,移到南山别院去休养。她没看到的是,那句话说完之后,耶律瑶藏在被子里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等一切准备妥当,再返回重症监护室,萧睿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整个人僵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