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吾师孟盂兰

一副雄浑壮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里面充斥着各色鲜活的盖代人杰。他们或山凝岳峙，气质如仙，或血气万丈，豪情冲天……每一个人都执着坚定，堪比金刚。无论是一个人踽踽独行，还是于千军万马中奋力冲杀，浴血而战，他们从来没有动摇过心中的那一缕念想和渴望。成仙！自身形挺拔，黑发如瀑的桀骜少年一直拼到腰背佝偻，皓首皑皑的垂死老人，他们从来不曾停止脚步，不曾放弃过探寻和追逐。为道生，为道死！一生不悔！成仙之路为谁隆，天崩地碎始成空！只是，仙路的尽头，是众人所期盼的样子吗？苏红颜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分开了两半，一半为了造化之神奇，修真之瑰丽而热血沸腾，一半为了众多修士的悲凉结局而心惊怜悯。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走进了这扇门，终有一天，也会在这幅画卷上添加一笔浓墨重彩之色，心境顿时渐渐平和起来。甩甩头，摒弃所有私心杂念，只一心道，我要向前走，只要向前就足够。哪怕脚下嵯峨林立，哪怕未知的远方只剩万仞绝壁。也绝不能轻言放弃。“嗯，心志不错，我水婆也算慧眼识珠了，是个可造之材！”水婆暗道。然后便趁着她清除心魔的时候，嗖地一声进入了无尽海里。“啊，你还没说完呢，水婆婆——你的主人爱上了问情魔君，然后呢？”片刻后，苏红颜回过神来，见原地的水婆已然消失，不由得大声呼喝道。水婆在无尽海里听地清清楚楚，却偏不搭理她，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难不成被棒打鸳鸯了？就像那什么牛郎织女，被一个老妖婆用一根玉簪划出了一道天河，只许每年的七月初七相会一次？或者董永和七仙女，一个软禁起来，一个继续在凡间生老病死，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哇，好残忍啊……”苏红颜见水婆不吭声，便根据前世世界里的神话传说信口胡诌道。这个鬼灵精丫头！水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将一副神识画面传递到了她的脑海。生动的画面一展开，苏红颜精神一震，立刻停止了聒噪。天高且阔，龙柱擎天。琉璃彩瓦闪烁晶莹，一座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半浮于空，到处是瑶林玉树，仙眼灵泉。四象仙灵或恬静漫步，俯食仙草。或缭绕虚空，吞吐彩云。突然，一大团暴动剧烈的白云隆隆而过，携着五千天兵落在了偌大的较武场内。一个身穿银色甲胄，威风凛凛的将士手拿一卷金光澄澄的天书，向着天兵们宣讲着什么。一转眼工夫，所有的人便群情激昂地响应号召，重新整齐列阵地向着一个方位掠去。画面一转，无比壮阔的青山碧水间，一对璧人并肩而立，女子姿容无双，气质清冷雅洁。男子黑发披散，眉宇间英气逼人。体魄修长强健，如同在世神魔。他们忽而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忽而耳鬓厮磨，言笑晏晏。画面再转，在一个布满飞沙走石的暗红色空间内，一个男子浑身溢血地颤抖着。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一道道气刃自不知名的方向激射而至，一一剜过他的周身大窍，额骨，和心房。他痛苦地嘶吼着，每走一步，嘴里便念叨着什么，苏红颜听不到声音，看口型，他喊的似乎是孟盂兰的名讳。仿佛这种时刻，只有她能够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艰难地登上楼梯，来到第二层空间，再次接受某种残酷的洗涤仪式。如此往复，直到捱完了九层所有的考验，他身上的紫气才彻底消失，化作了浩然璀璨的金光。一道仙光打在他的身上，他被传送出了这片空间，来到了一片罡风阵阵，气象荒凉之地。远方的九层灵塔停止了旋转，一个蓝衣女子箭一般地激射而去，在第一时间扶住了他如山般沉凝的身体。眼中带泪，嘴角却是含笑，满是欣慰之色。下一秒，天兵于宇宙之极团团围拢住了他们。蓝衣女子大声质问，怒发冲冠。一语不合，便携着法力尽失的男子直接开打。仔细看，她手里的器物不是其他，就是如今落入己手的地器无尽海。只不过，那时候的无尽海完整无缺，晶莹剔透，显然卖相要好上许多。天兵天将虽然勇不可挡，排兵布阵后拥有鬼神莫测之力。可在孟盂兰这里只能算是歪瓜裂枣，不堪一击。仙元喷涌，黑发狂乱，向来清冷的眼眉倒竖，似乎到了怒不可遏的境地。激战少许时刻，她似乎不愿意再浪费时间，额骨突然间蓝光大作，并且以迅雷之势蔓延到了整个战场。那些原本骁勇的天兵们在这一刻惊骇欲绝。在这片世界里，他们全都怪异地张大了嘴巴，吭哧吭哧地剧烈喘息，活像是离了水的鱼儿，又或者失去了空气的凡人。领域！能定住五千天兵天将的强悍领域。苏红颜现在已是见识匪浅，一眼便看出了实质。无尽海光芒一闪，一条黄河奔腾而出，尽数淹没了失去一战之力的天兵们。弹指一瞬，他们身上的金光便被吞噬殆尽，每个人都眼露绝望，然后在黄泉水的吞噬作用下，渐渐散了仙基，最后直接瓦解，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蓝衣女子遗世而独立，脸上黛眉紧蹙，丝毫没有得胜后的喜悦。流光一闪，画面再转，一座巨大无比，恢弘到难以想象的宫殿在一瞬间崩塌，一众仙人驾云而出，冷冷地与孟盂兰对峙。似乎明白此时已多说无益，孟盂兰二话不说，直接开打。仙人间的战争！火焰和雷霆耀地苏红颜泪水长流，有人模拟星辰投射而出，有人手持玲珑塔镇压而下。无尽海嗡嗡而鸣，天下九水齐出，虚空震动。被天道禁制所保护的仙界都有不稳的趋势。众多仙人只是被孟盂兰的领域法则影响了一个呼吸间的行动能力，便就此含恨而亡。眼看着孟盂兰就要大获全胜的时刻，五个神一般的男子从天而降，脑后的黄金神环一层一层又一层，凝而不散，大有光耀宇宙的架势。苏红颜即使看着这无声的画面，也心神颤抖，灵魂似乎随时会离体而出一般。那股直面天威的感觉压迫着她，不自觉地想要膜拜下去，虔诚叩首。不，我也算是孟盂兰的传人，绝不能拜！轰的一声，体内真气自发涌出，化成淡蓝色的光罩，自我保护。饶是如此，摄魂的力量也并没有减少丝毫，苏红颜额骨欲裂，元神剧痛难忍。“念护心诀！”水婆适时出声道。苏红颜一怔，旋即自沧浪仙诀中寻到这一章心法，默默地演练起来。强大无匹的压力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便把第一层修到了绝巅。虽然神识依旧剧痛，如同刀割，好在没有了生命危险。舒出一口气的同时，苏红颜的心头复杂难言。一方面自是力量的悬殊带给她的强大冲击感。自己在仙君仙帝的面前，除了仆倒在地没有别的想法和能力，连望一眼都心神颤抖！蝼蚁！不，连蝼蚁都不如。另一方面，孟盂兰能与这样的存在一较高下，也足以证明了她的强大。好在她们彼此关系微妙，因此自然没有了这种压迫。还有沧浪仙诀，每一篇心法都是瑰宝，即使为辅助性的，也是孟盂兰一生修道，感悟出来的精粹所在。放到凡间，其价值根本无法衡量。苏红颜仗着自己灵魂力强大，便没有在护心诀上多费时间，眼下真切地体会到了苦果。修仙界，每个人天赋不同，所修功法也各式各样。难保不会遇到专修神识攻击的修士，到时候要拿什么自保呢？苏红颜心下骇然，而后便决心坚定，沧浪仙诀，必须要炼至大成境界，如此方可于修仙界稳当立足。将视线重投神识画面，虽然冲击感犹在，却比之前好受许多。只不过，接下来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四大仙君，一位仙帝，即使孟盂兰天赋奇高，才情绝艳，也无法逆天。最终，她被几人联手封印，无尽海中九水耗尽，只剩下第三层内有五滴弱水硕果仅存。碗壁破损，仙光尽失，不得已地坠向了凡间。而问情魔君亦被摄入一个三足巨鼎之中，自此不得翻身。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落幕，画面结束。但孟盂兰一身铁骨，不畏强暴，不屈不挠的姿态却深深地铭刻到了苏红颜的脑海里，经久不灭。就如同顶着严寒风霜，怒放于枝头的梅一般，注定高贵美丽。还有，她被封印的刹那，嘴唇翕动，向着问情魔君云翊诉说的分明是“不悔”二字。一个女子，情深至此。石室里陷入了久久的宁静中。水婆作为没有实体的器灵，不会哭泣，只能神色哀伤地回想，那些陪伴着孟盂兰的日子。而苏红颜在这一刻，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位惊才绝艳的前辈，不，应该说是师傅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