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下大家都在走亲访友,陈兰华去他姐姐家了,陈玉华去他干妈家了。陈霜华一个人无所事事,留在书寓里也没意思,就去别家打麻将。好容易凑了个局,还碰上个来撩骚的女佣,气的陈霜华闭门不出,给陈岁云打电话。“你要实在闲的没事,把各家送来的礼品收拾收拾,给人回礼去。”陈岁云在二楼壁炉边的沙发上窝着,身上还盖了个毯子。他对面坐着韩璧君,两人正在玩骰子。壁炉里的火很旺,烧的柴火是松木,有一种独特的味道。韩璧君弄了个铁丝网,往上面放了不少花生和桂圆。“我?我忙着呢。”陈岁云手里摇着骰盅,“忙着玩啊,你听不到吗?”陈岁云打开骰盅,点数又比韩璧君大,韩璧君很生气,眼睁睁看着陈岁云拿走自己最后两颗花生。“你出老千!”韩璧君喊道。陈岁云挂掉电话,把烧好的花生剥开吃掉,道:“我跟你说过,跟你玩不用出老千。”“那你怎么能把把赢我。”韩璧君道:“是有什么窍门吗?你教教我。”陈岁云摇头,“教给了你,我还怎么玩。”韩璧君皱眉,“那我不玩了。”“玩不起?”陈岁云把骰子装进骰盅里,“不然这样,你要是能看出窍门在哪儿,我就教你。”韩璧君审视着陈岁云,道:“好。”陈岁云于是又把骰盅摇起来,还没等他摇完,那边韩龄春走过来,问陈岁云道:“之前那幅倪瓒的画你收哪儿去了?”“不就放在卧室,”陈岁云道:“你要挂但是没挂出来,应该还收在柜子里。”他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下来,跟韩龄春一块去找画。“怎么忽然找这幅画了?”陈岁云从卧室衣柜的第二层找到一个长匣子,打开正是这幅画。“送人。”韩龄春打开画看了看,随即又收起来。陈岁云点点头,倚在衣柜前看韩龄春。韩龄春看了他一眼,“有事?”陈岁云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金戈那件事,你怎么打算?”“哦,”韩龄春对陈岁云笑了笑,道:“要收她做女儿,就怕别人说闲话。我打算先传出消息,说她是我的私生女,然后再澄清,将她认作干女儿,这样别人会觉得我是欲盖弥彰,金戈就是我的亲生女儿。”陈岁云点点头,韩龄春做事妥帖,这样确实可以避免那些不堪的传言。“春景班那边呢?”陈岁云不动声色,“秋锁云可不会同意。”韩龄春看了他一眼,笑道:“听说秋老板有个徒弟遇见了麻烦事,我索性帮他平了这件事。”“这未免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陈岁云道:“我看,秋锁云不吃这一套。”韩龄春笑了笑,道:“金戈家里还有人,有他爷奶在,轮不到秋老板说什么罢。”陈岁云抿了抿嘴,并不觉得意外,韩龄春总有用不完的办法。陈岁云越过韩龄春,推开窗户,道:“对于金戈来说,未必是件好事。”韩龄春已经听出了陈岁云的拒绝,他笑道:“我可以叫她吃穿不愁,叫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也不会对她疾言厉色,要求她学太多东西,只要她开心就好。”陈岁云哼笑,“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她,当然不会费心管教她。”韩龄春抬眼,陈岁云有些稀罕的看着他,“你放一个不喜欢的人在家里,不觉得难受么?”“不喜欢的人算什么,我讨厌的人更多,”韩龄春笑道:“我也没有让他们都去死啊。”陈岁云瞥了他一眼,心说怎么就让韩龄春这样的人得势了呢。“在外面装装样子也就算了,回到家还要演,你不觉得累么?”陈岁云坐进扶手椅里,随手拿起韩龄春没看完的书,道:“我不打算做金戈的师父,她要唱戏,好好跟着秋锁云唱就是了。整个上海滩谁不知道秋锁云耿直刚强,从不做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金戈跟着秋锁云,比跟着我好。”韩龄春想了想,觉得这一局谁也没占便宜。他笑了笑,装模作样道:“你不问问金戈的意思?”“那小姑娘年纪轻轻,性格却很坚毅,不是会被繁华迷了眼的人。”“那好罢,”韩龄春站在陈岁云身后,捏了捏他的后颈,道:“这件事不提了。”陈岁云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初七韩公馆请客,请了春景班唱堂会,到黄昏时宴席方散。陈岁云走进供戏班子休息的房间,秋锁云正安排人收拾箱笼,小金戈也帮忙在人群里跑来跑去的。秋锁云对陈岁云的好脸色只在过年这几天,这会儿他看见陈岁云,神色不咸不淡的。陈岁云也无所谓,招手叫金戈过来,“小金戈,想我了没有?”金戈跑到陈岁云面前,“师父……师伯。”“乖。”陈岁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想不想去看花?”金戈点点头,转头看向她师父。秋锁云整理着戏装,道:“可别转了一圈回来,又有人要抢我徒弟。”“不会。”陈岁云笑道。他带着金戈走进别墅,韩龄春正与季之信说话,他们两个都喝了些酒,谈兴大发。再次看到金戈,韩龄春的态度正常多了,温和淡然。但其实他根本没有跟金戈说几句话。金戈的眼里渐渐漫上疑惑,陈岁云没有察觉,带着金戈往楼上走。韩龄春仍旧与季之信说话,一转头,恰好碰上金戈望过来的目光。那一瞬间,韩龄春酒意尽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花房里,金戈贪恋地看着那盆娇嫩鲜艳的海棠花,她撑着花几,凑上前去嗅。“什么味道?”陈岁云问。海棠花的香味其实很淡,这里的花又那么多,她能闻到什么味道。金戈形容不出来,只道:“很好闻。”顿了顿,她又道:“我记住这个味道了。”“这么喜欢这盆海棠花?”陈岁云道:“下次再带你来看。”金戈依然恋恋不舍,她想,或许没有下次了。晚上陈岁云送金戈回春景班,秋锁云一直在厢房里等着。夜已深了,秋锁云将小姑娘塞进被子里,师兄弟俩坐在她床前说闲话。“我大徒弟那事,平了,他说过几天就回来。”秋锁云道:“我知道这里面你帮了忙,我承你一份情。”陈岁云摆摆手,“不要说这话。”“但说实话,我看他因为这件事,怪灰心的。”秋锁云道:“时局不好,到处都在死人。你看上海歌舞升平,你看不到的地方呢,尸横遍野。世道乱,没有公正可言,我们就是想老老实实唱戏,都被逼的要活不下去。”陈岁云只道:“总有好起来的时候。”秋锁云嗤笑一声。**的金戈忽然转过身,大眼睛扑哧扑哧看着两人。秋锁云道:“你还没睡呀。”“师父,你们就在我床边说话,叫我怎么睡。”秋锁云瞪她一眼,金戈吃吃地笑。笑过了,她拉着陈岁云的手指,道:“师伯,韩叔叔第一次见我那么喜欢我,是假的么?”陈岁云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他今天只跟我说了四句话,也没有摸我的头。”金戈道。“就为这个?”陈岁云失笑。金戈摇摇头,深沉道:“不要骗小孩子,你们都骗不过小孩子。”陈岁云笑了,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叹息,“你很喜欢韩叔叔么?”金戈点点头,不过她很快就道:“没关系,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好了。”“你不喜欢他了?”陈岁云道:“这真是好严重的惩罚啊。”秋锁云坐在床边,把金戈的夹袄盖在被子上,棉裤塞在床尾,念叨道:“现在你知道了,男人的话不能信,有钱的男人更坏,就会骗人。骗了大的骗小的,真不是东西。”作者有话说:韩老板犯了什么错误,你们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