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雷雨交加,陈岁云撑着伞敲开了卞家的门。来开门的是卞先生,卞太太披着件衣服,站在楼梯上。陈岁云掩着嘴咳了两声,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们。我发烧了,身上难受的厉害,想讨几片退烧药和止疼药。”卞先生说好,吩咐卞太太去拿药。陈岁云怎么说也帮忙找了卞晨,故而卞家对他的态度还算和善。不多会儿,卞太太来了,拿了林林总总好几样子药。女人总比男人细心,她猜想陈岁云搬过来没多久,常用的药大约没有备齐,就从自家的药箱里拿了些,细细跟他交代了用法用量。陈岁云谢过卞家夫妻俩,撑着伞走了。回到家,陈岁云收了伞,拿着药往楼上走。卧室里,韩龄春**着上身躺在**,仍在昏迷。他浑身的血污已经被陈岁云擦洗过了,腰腹部的伤缠上了厚厚一层绷带。说是绷带,其实就是干净的棉布,撕成了一条一条。陈岁云找出两片退烧药和止疼片,倒了杯温水,喂给了韩龄春。这药能有多大作用,陈岁云不知道。天将明的时候,后门又被敲响了。陈岁云小心翼翼地试探,发现来人是五川。五川浑身泥泞,形容狼狈,但他身上的伤不多,比韩龄春的情况要好。据他所说,他们前段时间去了香港,昨天刚从香港回来,就遇到了刺杀。韩龄春伤得重,五川不得已将他放在陈岁云这里,自己去引开追杀的人。韩龄春参与了军火生意,码头上停靠的船只里面装着的是枪械。最先沉不住气的是上海的各大帮派,他们怕韩龄春要扶持新的势力,也怕韩龄春要偏向哪一方。因此,上海滩近来冲突频发。不过这些陈岁云都不知道。五川弄来了些消炎药,止血药,麻醉剂和纱布,他给韩龄春重新处理了伤口。陈岁云一晚上没干别的,就烧了很多很多的热水。大雨下了一夜,雷声轰隆隆,掩盖了枪声。天将明的时候雨过天晴,所有的痕迹都被大雨冲刷完毕。韩龄春从混沌中醒来,一开始还觉得浑身麻木,渐渐地,疼痛变得尖锐而清晰。他睁开眼,最先打量起所处的环境。这房间的布局有些熟悉,是仿照陈家书寓的布局,但是细节处一塌糊涂,十分不符合韩龄春的装修美学。下一刻,他看到了倚着衣柜打哈欠的陈岁云。陈岁云穿了身黑色的长衫,通身没有花纹,十分素淡。他总觉得这样的衣服可以压下他的风情,但其实不是的,衣服越素,人就越发秾艳。陈岁云看到韩龄春醒了,不过他神色倦倦的,没有上前。反倒是五川,一直守在床前,见韩龄春醒来,他才松了一口气。韩龄春坐起来,苍白着一张脸,头发也散乱在额前。但是他很快弯起嘴角,又是一副得体的模样。他笑着对陈岁云道:“真是抱歉,打扰到你了。”陈岁云揉了揉耳朵,一点也不客气,“你知道就好。”韩龄春顿了顿,继续道:“谢谢你救了我。”陈岁云要笑不笑的,“不客气。”韩龄春神色还算平静,只是不跟陈岁云搭话了,看向五川,问道:“外面怎么样了?”他和五川说起这些事情,陈岁云就不打算听,转身下楼了。天空湛蓝湛蓝的,但地面十分潮湿,低洼的地方还有积水。陈岁云换了双鞋,出门买早饭。路上遇见孙太太,孙太太道:“陈先生昨晚没睡好呀,这么大的黑眼圈。”陈岁云懒洋洋道:“昨晚上电闪雷鸣的,叫人怎么睡呀。”“那倒是。”两人一路说些闲话,陈岁云也听着早餐摊子上别人的闲话,但都没有提及昨晚有什么异常。吃完后陈岁云又拎了两份回去,孙太太道:“你家里有客人?”“不是,”陈岁云打了个哈欠,“中午懒得做饭了,把早饭热一热凑活吃了。”上了楼,陈岁云把早饭放在桌上。韩龄春刚和五川说完事情,这会儿神色有些疲倦,正闭目养神。五川犹豫片刻,走到陈岁云面前,同他商量。因为一些原因,韩龄春需要暂时隐瞒行踪。外加他身上有伤,不便挪动,所以想请陈岁云收留韩龄春一段时间。陈岁云睨了五川一眼,“不行。”“为什么?”五川问道。“因为我不愿意。”陈岁云神色懒懒地,他不信韩龄春没有地方去。“这么不欢迎我?”韩龄春睁开眼,越过五川看着陈岁云。“不欢迎哦,”陈岁云道:“别逼我把你们赶出去。”韩龄春没有生气,反倒笑了,道:“陈先生,帮帮忙。”陈岁云指尖一麻,挪开了目光。韩龄春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五川走了,把韩龄春留在了这里。陈岁云真想把他扔出去,但是大雨已经停了,光靠太阳想必晒不死韩龄春。陈岁云进卧室收拾换下来的纱布,满怀怨气。韩龄春被他吵醒,哑着嗓子懒散道:“不要那么大火气么,你就把我当成租你房子的租客好了。”“强买强卖还差不多。”陈岁云道:“而且你住的是我的卧室,谁家出租是把自己卧室租出去的。”韩龄春侧着身子看着他,笑道:“哦,那要算成豪华大酒店了。”陈岁云睨他一眼,道:“行啊,就按照金门大酒店的价钱,一天十块洋钱。你掏钱罢。”韩龄春身无分文,连衣服都是穿的陈岁云的。他丝毫不觉得窘迫,“五川会把钱送来的,而且,”韩龄春笑道:“人家大酒店还包饭呢,西餐自助什么都有,你这里有什么?”陈岁云这里有早上没有吃的凉包子和凉豆浆,他撇撇嘴,把包子拿去热了热,丢给韩龄春。韩龄春也没嫌弃,就着热茶,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两个包子。他身上有伤,精力不济,很快又睡了过去。陈岁云昨晚熬了一夜,这会儿也困了,躺在一张小罗汉**补觉。两人一睡就是一天,彼此相安无事。第二天一早,给韩龄春换过药,陈岁云就准备出门。“去哪儿?”韩龄春问他。“去哪儿关你什么事?”陈岁云站在穿衣镜面前,“你个租客管那么多干什么。”韩龄春一噎,大约还没适应这种不能过问陈岁云行踪的生活。陈岁云挑了挑眉,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陈岁云去了趟百货大楼,给韩龄春买了些日用品。回来的路上又拐去了药店,买了些常用药。不出他所料,诊所和药店的消炎药紧俏了起来,买纱布或者止血药的人也都受到了盘查。局势确实不一样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针对韩龄春,有很多人都迫切地期望韩龄春是平安的。因为他是上海滩的大商人,身后有显赫的家族,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大多数人都承受不了韩家的报复。陈岁云买完东西,打包了几样粥饭回家。卧室里,韩龄春半坐在**,翻看陈岁云枕头下面的连环画。陈岁云把连环画抢过来,道:“吃饭了。”他搬来一个小木几,放在床前,把饭菜一一摆出来。“这些画本上的悬疑故事都是老套路了,”韩龄春道:“你要真想看故事,不如订几份报纸,报纸上的凶杀案比画本有意思。”“我不爱看报纸,”陈岁云咬着鸡翅,道:“报纸上的凶杀案都虎头蛇尾,一点也不公平正义,看多了叫人生气。”韩龄春惊讶,“是因为这样?”“不然呢?”“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看见我,”韩龄春道:“所以近几年我都不常上报纸了。”陈岁云看他一眼,“韩老板未免太自恋了罢。”韩龄春只是笑,吃过饭,陈岁云把碗碟收拾了。如果平常只有他一个人,他自己吃饭自己收拾碗碟,那也没什么。但现在有韩龄春,同样是吃过饭,韩龄春悠闲自在的什么也不用做,陈岁云心里就很不平衡。“我身上有伤啊。”韩龄春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陈岁云阴阳怪气道:“哦,我这不是招来个租客,是招来个祖宗。”韩龄春顿了顿,只好道:“我给钱。”陈岁云哼了一声,“钱能买到一切,但是不能买我做家务。”他对家务活真是深恶痛绝,尤其是在有迁怒对象的时候。韩龄春不说话了,陈岁云出去一趟回来,把几个纸袋子扔给韩龄春,是牙刷毛巾之类的东西,“记账啊。”韩龄春略微翻了翻,“还有件事情。”“说。”陈岁云道。“你的衣服有些小,能不能给我买几件衣服,不需要多好,合身就行。”陈岁云看着韩龄春,嘴角的笑意渐渐明显,“真是稀奇,你韩大老板也有衣食住行都仰仗我的一天。”作者有话说:陈岁云:花了钱,但是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