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同澜很快回到了北平,她回来的时候正值深夜,下人们出来迎接,动静大的陈岁云这里都听到了。陈岁云直起身子往窗外看了两眼,道:“我看报纸上现在各地局势很紧张,实在不该因为这些事情叫你大姐回来。”韩龄春倚在床头,用夹着烟的手抚摸陈岁云的脊背。陈岁云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那点热度,因而不大敢动,怕韩龄春烫到自己。“是她想回来的,前几天给我传信,叫我找个理由叫她回来。”韩龄春两指捻灭了香烟,将陈岁云重新拉回**。韩同澜回到韩府,立刻去见了韩缙。“我早说过,不要让老四回来,他一回来搅得整个家里天翻地覆。”花厅里只有韩缙和韩同澜两个人,一盏灯光不甚明亮。韩缙穿着一身黑色长衫,坐在圈椅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还有老二,”韩同澜道:“他要离婚就让他们离婚好了,孩子交给二娘抚养,不许老二沾手。”韩缙慢慢端起茶盏,“交给她,不怕又养出个韩龄春。”“我看老四比老二强。”韩同澜在一边坐下,“老三还没有孩子,老四两个人也不会有,韩家孙辈只有瑾儿一个,瑾儿的事,不可以不慎重。”他们的谈话中全然没有将韩同蕴的私生子认作韩家人的意思。韩缙端起茶杯喝茶,“陈岁云的事情,你怎么看?”韩同澜眉心一跳,轻描淡写道:“陈岁云要上族谱就让他上,有什么妨碍,给老四一个面子罢了。要紧的是老四,他要是闹起来,谁知道会怎么样。”韩缙放下茶杯,看着韩同澜。韩同澜面上不动声色,道:“怎么?”韩缙笑了,道:“你与老四守望相助,这很好。”韩同澜皱起眉,她还没说话,韩缙便起身,道:“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去办罢,不必再来回我了。”韩同澜只得压下自己要说的话,道:“是。”韩同澜行事大刀阔斧,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韩同蕴,她问二少奶奶是不是一定要离婚。二少奶奶说是,拿出那份离婚协议。韩同澜一看这协议,就知道二少奶奶不是一时气话。“财产分割就按你协议书上的来,当年你带来的嫁妆可以全部带回去,至于瑾儿……”二少奶奶看向韩同澜,韩同澜摇头,“瑾儿是我们家唯一的孙辈,你不能把他带走。以后每周可以见他两次,逢年过节我们也让瑾儿去给你请安。”二少奶奶神色黯然,但这没有动摇她离婚的决心,“我想要尽快离婚,越快越好。”韩同澜点头,韩同蕴在一边不说话。他与这位夫人,实在没有多少感情。即使二少奶奶提出离婚,他也只是觉得冒犯了自己作为丈夫的权威,而没有一点不舍之意。“第二件事,就是你那个私生子。”韩同澜看向韩同蕴,道:“要先验明他是你的孩子,等瑾儿十四岁之后,才能上族谱。”“那他母亲?”“如今的婚姻都是一夫一妻,不讲究纳妾,你要是想娶她做妻子也可以。”韩同蕴思索片刻,摇摇头,那个女人的身份还不够做韩府的少奶奶。韩同澜对他很失望,也不再多留,起身要离开。“老四的事,怎么说的?”韩同蕴问道。韩同澜道:“父亲同意了。”韩同蕴面色一变,但是不敢对韩父的决定说什么,只是冷笑两声,“这下韩府真是沦为别人眼里的笑柄了。”韩同澜止住脚步,“人人都说你像父亲,我看不尽然。父亲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看法?宗法规矩父亲是真的遵守么?陈岁云这个人,他的身份过往,他上不上族谱,父亲根本不在意。父亲在意的,是韩龄春能为陈岁云上族谱这件事,付出多少东西。”“只有你,”韩同澜看着她的同胞弟弟,“被父亲装出来的宗法孝悌迷了眼,揪着这些细枝末节抖威风。”韩同澜走出韩同蕴的院子,韩同蕴的管事将她送出很远,态度称得上谄媚。韩同澜皱着眉,她看着管事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韩缙是有意在帮她立威一样。这些事情有那么难解决么,韩缙要真的想料理也不过一伸手的事。韩同澜怀揣着这份疑惑,去找了韩龄春。天气凉爽,透过扇形窗,韩同澜看见陈岁云抱着琵琶坐在一张圆凳上。他穿了身白底银花的长衫,腰身挺直,闲弄琵琶。陈岁云的声音低哑缠绵,与琵琶曲相辅相成,又多了几分慵懒之意。隔着珠帘,韩龄春倚着迎枕歪在长榻上,饶有兴趣地听陈岁云唱曲。韩同澜眉头紧皱,心想这是什么纨绔做派,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把家里搞得跟风月场所一样。韩同澜走到门外,咳嗽了两声。屋里的琵琶声停了,韩同澜走进去,陈岁云调了调弦,把琵琶收了起来。韩同澜看向韩龄春,“我有话问你,你来。”韩龄春跟韩同澜一起走到门外廊下,韩龄春穿着长衫,那股精明的商人气减弱了很多,更像个风流公子。韩同澜把自己的猜想跟他说了,韩龄春神色收敛,沉吟片刻,道:“听说要打仗了,你有兵,他自然要给你几分薄面。”韩同澜眉头紧皱,觉得不是因为这个。韩家对女人的态度与一般的古旧家庭差不多,韩缙不是传统的重男轻女,他更傲慢,觉得女人纤细感性,难成大事。多亏后来有了个韩同澜,韩同澜的成才改变了韩缙的想法,也提升了韩家所有女人的地位。“但是,不至于如此罢,几乎是踩着老二给我立威了。”韩同澜看着韩龄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韩同澜的另一身份。“我什么都没说。”韩龄春道。“我知道,”韩同澜道:“我也还了你的人情,父亲同意陈岁云的事情了。”韩龄春总算露出点笑模样,“有劳。”韩同澜点点头,走了。韩龄春回到屋子里,陈岁云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樱桃核吐了一小碟。“该你了,给我拉小提琴听。”“好。”韩龄春要去拿琴,陈岁云犹嫌不足,让韩龄春去换衣服,换身好看点的。没过几天,韩缙让韩龄春去趟祠堂。祠堂小院的门牌特别的高,围墙也是,将祠堂整个围了起来,似乎连阳光都照不进去。进了院,正对着祠堂门,三间大明间,正中供奉着许许多多的排位。香案上摆放着香果贡品,两边的桌上是燃烧不息的白烛,蜡油和檀香的味道十分浓重。韩缙站在堂前,上了三炷香。韩龄春对祠堂不陌生,他以前经常来这里罚跪。小的时候害怕这数不清的排位,再后来心里就是怨愤,恨不得一把火烧个干净。如今故地重游,也没有了那诸多情绪。韩缙从香案下方的暗盒里拿出一本册子,递给韩龄春。那是韩家族谱,最早可追溯到唐以前,当然,大多是厚着脸皮认祖宗的。韩龄春拿了笔,翻到他那一页,刚要落笔时,韩缙忽然说话了。“我老了,管不得小五跑去欧洲,管不了老大变换立场,当然,一直也管不了你。”韩龄春顿了顿,与他们的猜测一样,韩缙知道韩同澜的事情。“但是老二,要留着他。我以前的人脉都在你二哥身上,他在政府里的地位举重若轻。”韩龄春抬眼看向身前的人,“多方下注?”韩同蕴和韩同安在国民政府任职,韩缙的人脉也多在这里。如果这里的局势不好,韩家还有韩同澜。即使有一日真到国破家亡的地步,海外还有韩璧君。“那我呢?”韩龄春道:“你想让我帮大姐,还想让我帮二哥,我这样做事,总会得罪一方,来日我要如何全身而退?”韩缙道:“我相信,你不会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韩龄春冷笑一声,韩缙根本没打算管他的死活。“韩家以后都是你们的,”韩缙看着韩龄春,“你,你母亲还有陈岁云,你们的名字都在族谱上,为着这个,你也要守着韩家罢。”韩龄春神色微冷,他没有答话,只在族谱上一笔一画写下了陈岁云的名字。韩缙眼里的人跟他眼中的人大概是不一样的。韩缙看人,只看价值,他像一个精明的会计,看着自己的儿女,待价而沽。韩龄春写下陈岁云的名字的一刹那,感觉像是交出了自己的卖身契。离去之时,韩龄春问他,“你觉得大姐和二哥,谁会是赢的那个?”韩缙没说话,依然看着满墙的牌位。但是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打压韩同蕴,抬高韩同澜。韩龄春若有所思的离开了,这或许是韩缙给韩龄春的提示,也是他对于这个儿子最后的善意。作者有话说: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啊,就是韩老爷子多方下注,但他要求韩龄春每个都帮。但韩龄春肯定是有危险的,所以韩老爷子给了提示,表明自己对于大姐那边是比较有信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