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粼对完账活动了下僵硬的后颈,起身时,见尺玉正在贵妃榻上美人鱼瘫。自打经历过尿床事件,式粼对尺玉更是移不开眼睛,锅他闷不吭声地背了,总要在别处找补回来些。但尺玉近来脾气比从前暴躁了三分,开始式粼还以为是恃宠而骄,后来听到街上的闹猫声,才想起正值万物复苏雨水充沛的时节,小猫妖有些“火气”也很正常。式粼行至贵妃榻前,伸手揉了揉三心二意嚼小鱼干的猫头,“小午这嘴是漏的?吃个东西掉的哪哪都是碎渣。”虽说贵妃榻旧了,可怎么也是他从未谋面的去世娘亲的嫁妆,从祖宅搬过来是留纪念的,现在沦为猫床不说,真的是半点都没被珍惜……“别弄,你挡到我视线了。”尺玉歪着头跳过式粼,继续看窗子对面屋檐下叽叽喳喳的燕子。人族的视力有限,式粼顺着尺玉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看到,想着这两天把尺玉惯得开始没礼貌了,要稍加约束才行。一把夺过尺玉捏在爪爪里的小鱼干,啪嗒扔在盘子里,式粼蹙眉道,“别看了,什么东西能比我好看?”“不看就不看,你摔吃食做什么?!”尺玉被式粼没头没尾地发脾气点燃了肚子里的引线,肝火噌地蹿了起来,“你莫要以浪费食物吓唬我!你以后若是再这样我就走了。”尺玉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听下人说刘府小公子家的竹妖捉住了,昨夜捉妖师就出城了。也就是他不需要式粼保护,也能在城里自由自在地行走,他出妖岭时是带足银子的,在漭城生活一年完全没问题。“你是想离开布庄吗?”式粼眸底讶色风驰电掣般闪过,但很快被理智克制住了,是他一厢情愿地想要养一只小猫,小猫从来没有说过类似与他长长久久生活的话。尺玉未在式粼眸中捕捉到情绪起伏,胸口没由来得发闷,语气冲得不行,“难不成还在布庄住一辈子?我本来就是出来体验城里生活的,现在捉妖师下山了,我去住住客栈,睡睡花楼,感受一下城里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有问题吗?”式粼差点没被尺玉口中的花楼二字噎死,平日里在他面前矜持得跟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似的,张口不要,闭口打住,结果扭头就要去花楼睡觉……听这语气怕是期盼已久了。他若是不放,岂不是坏猫好事?今天他还就成全尺玉了,不仅成全,他还要送佛送到西!“成,去体验吧。”式粼保持体面的笑容,“反正你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刚好出门送你一程,省得你找不到花楼位置。”尺玉不可置信地看向翻脸不认猫的式粼,仿佛早上吸猫猫时满口甜言蜜语的不是眼前这位。人族果真如传言一般喜新厌旧,或许式粼早就厌了,想换换别的口味的猫猫了……更好,他还腻了呢!!“送就不必了,花楼我找得到。”尺玉冷着猫脸跃下贵妃榻,顺带剜了一眼薄情寡义人族,竖起骄傲地大尾巴,扭着猫腚往门外走。式粼真要被不知检点的小猫妖气死了,花楼估计都踩好点了吧?捉妖师昨晚刚出漭城,今儿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喝花酒,怪不得对他爱答不理,故意跟他找茬。式粼气不过,疾步追了出去。但他目的不在于留猫,不就喝花酒吗?他也体验体验!尺玉听到式粼的脚步声,以为式粼要跟他说软话,还特意放慢了脚步。谁知式粼三两步就超到了他前面去,着急投胎也不带走这么快的,尺玉猫心一紧,眼眶微微泛起酸意,他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式粼的!!趁着四下无人,尺玉摇身变回人形,将斗篷的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猫耳,快步出了布庄。-式粼乘马车,速度相对快上很多,他进到花楼直接挑了二楼最佳观舞的位置,这位置主要是为了盯住尺玉进哪间客房,点了什么姑娘。到时候他也好见机行事,以免最近“火大”的小猫妖定力不足,把持不住自己再坏了修行。平日里一口一个修仙,现在可好……式粼仰头饮尽杯中百步醉,酒杯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后槽牙咬得死紧。“公子慢些喝,霞月给公子剥个葡萄吧。”在一旁伺候的姑娘殷勤地给空杯满上,随后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马奶葡萄,沿着葡萄蒂缓缓剥开饱满的绿色果实。式粼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人来人往的进门处,哪里有工夫搭理剥葡萄的姑娘,余光瞥见有手伸过来,本能地抬扇挡了回去,“不用你,老实坐着即可。”尺玉一进花楼便听见了式粼的声音,即使不抬眼,他也能靠耳朵辨得出式粼的方位。式粼的来意他不甚了解,总之已是一拍两散,各玩各的,谁也管不到谁。他深吸一口气,随热情的老鸨径直上了二楼,故意坐在式粼斜对面。“一个美而不俗的姑娘,一间雅而不艳的客房,客房要安静的,酒与吃食看着安排。”尺玉学着式粼付账的模样,掏出一个大元宝落在桌边。老鸨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出手竟这般阔绰,一连回了三声明白,收起元宝马上喊人,“云浮快来给小公子上酒——”尺玉头回进城,也是头回逛花楼,话本里写的「倚楼长歌音不断,步步生花舞不休」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有些吵耳,有些晃眼,有些烦心……他接过白瓷酒壶自斟自饮,三杯下肚后,眼前混茫一片,尖锐的光柔和了下来,琵琶声也不再扰人,只是眼前忽而跳出前些天在吃面的小摊与式粼对坐的画面。先前憋回去酸涩再度涌了上来,尺玉俯身趴在桌边,将眼泪藏进了衣袖。那日夜凉如水,四肢仍不觉寒。今朝暖酒入腹,五脏却生出了厚霜。真是奇怪。他可,真是奇怪啊……-式粼眼瞅着不胜酒力的小猫妖喝趴下,担心被花楼的姑娘占去便宜,手忙脚乱地放下酒杯奔了过去。他喝得比尺玉多,走出几步酒劲儿便上了头,幸得未到影响肢体协调地步,眼见花楼姑娘的手要落到尺玉背上了,式粼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折扇拨到了一边。“小午。”式粼轻拍尺玉的背。云浮见式粼上来就动手,拿不准两人之间的关系,为避免中途出岔子,便多了一句嘴,“敢问公子,您是?”式粼虽懒得答对云浮,可若贸然将人带走,定会引起花楼内**,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我乃小午兄长,挂心他醉酒难归,特来相护,你下去吧。”“公子可否证明一二?否则云浮怕是不好交代的。”云浮双手绞着绢帕神色十分为难。“很难交代便不交代,有事报官,东来布庄式粼,随时恭候。”式粼整理了下尺玉斗篷上的帽子,确定不会掉落后,将人拦腰抱在怀里,侧身避开碍事的云浮,朝楼梯口走去。以防花酒的后劲足,式粼步频越来越快,看上去颇有抢人的意思。云浮见状追出去两步,却被紧随的霞月一把拉住了,“阿云别追,许是真的相识,我这位公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那位小公子。”“那万一是别有居心呢?”云浮拿了银子,自然是要对客人有责任的,心里还是不踏实。“你见过别有用心的人,眼睛这么温柔的吗?”“温柔?我看凶得很呢。”……尺玉其实压根就没喝多,他是心太累想趴一会儿,可式粼不分青红皂白上前执意接他回家,他不知怎么就将计就计了……可能是花楼太吵了,回布庄安静些。也可能,是安全感不够吧。万一他晚些时候喝高了,现了原形,捉妖师们去而复返,他就没法豁出去老脸找式粼帮忙了。反正装醉他会,话本里都写着呢。「走起路来晃三晃,夜半见鬼胆子壮,步步都往地下扎,俯仰皆是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