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怜韵傻了。他起初是不信的,可再次见面时,却看见那人正趴在地上玩儿泥巴。见到他来,叶怜韵先是迷茫地抬头,然后突然兴奋地跳起来,胡乱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欢欢喜喜扑到他身上说:“你真好看,我好喜欢你啊。”如此赤诚之心,他却觉得一阵厌烦,当初抛下自己换取求仙问道机缘的时候那般冷血无情,现在又这样惺惺作态,真是令人反胃。他阴沉着把这个傻子拽下来,叶怜韵被拎着衣领,迷迷蒙蒙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就被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直哼哼,还可怜兮兮地问为什么要打他。叶怜青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这人取得了主母的信任,由叶家举荐步入仙门,寻云道人又对他万分宠爱,怎么可能真的痴傻了。可光看模样又确实有几分痴态,他半试探半轻蔑地说着:“听说你傻了,就来看看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地上的叶怜韵十分狼狈,发冠未束青丝散乱,衣摆上印着尘土,但他脸颊红扑扑的,话语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气鼓鼓地反驳:“我不傻!”这下叶怜青断定他是真的痴傻了,只是不知原因为何。他猜测,左不过是同门背叛或者遭人陷害这样的阴险事物。宗门大族表面一潭静水,内部明争暗斗汹涌无比,虽有师长庇佑,也难免其害。对于叶怜韵的惨状,他惊讶却不稀奇,只觉得报应不爽。可惜此时的叶怜韵已经听不懂他的嘲讽,甚至还一脸天真,期许地问他:“你是来接我走的吗?”叶怜韵的相貌原本是清秀可人,气质也儒雅随和,静静端坐在一处时沾了清晨露水的滴翠竹叶清新丽然,直让人心神**漾。现在痴傻的他倒是没了从前那份气质,反而多了一些楚楚可怜,天真纯然。当他望着人时,那双眸子清澈透亮,因为方才受的委屈还有些泪光盈盈,让叶怜青看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勾起了年少时的情爱。如果说是见面之前,他确实还有几番纠结,恨意翻涌让他几欲一剑了结这个人。可再见面时,那股邪念又让他不忍心起来。脑海中念头几经变化,他最终还是勉强应了下来。傻子看不懂脸色,这种极不情愿的应允也能让叶怜韵欢喜不已,他急急忙忙起身想去跟面前的人凑近一些,还傻乎乎地问道:“你是谁啊,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啊?”看来这个人不仅傻了,连过去的事情也忘了。他想起曾经在叶宅,年幼的叶怜韵跟在主母的儿子身后,怯怯地喊着哥哥。他当时就想,要是叶怜韵也能脆生生地这般叫他便好了。思索之间,他逗弄那个傻子道:“以后你叫我哥哥就好了。”痴傻的叶怜韵很听话,冲他傻笑着叫了声哥哥。时隔多年的那一声哥哥算是听到了,只可惜既不怯怯,也不脆甜,是黏黏糊糊十分依恋的叫唤。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自己也不清楚心里这异常别扭的滋味是出于何种缘故。凌云宗宗门变故,寻云道人仙逝前飞鸽传书祈求自己的师兄来庇护爱徒。当时叶怜青一直寻找叶怜韵的下落,那封书信也被他截了下来。他信不过身边的人,孤身一人来这深山里,总算是追寻到了踪迹。柴门未锁,庭院荒芜,只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他推门进去,寻云道人应该是驾鹤归去不久,尸身未硬,面容仍如生前。叶怜韵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撇着嘴好像要哭了一般,不停用袖口擦着眼角。叶怜青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嫌恶,语气僵硬:“你哭什么?”叶怜韵原本还强忍着泪水,听到他这么说,真的掉下泪来,抽泣着说:“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他了,可是我看到他这样就好想哭。”他衣袖原本就沾了尘土,现在又用脏兮兮的袖口擦泪,脸上越抹越脏,凄凉又可怜。可叶怜青对他生不起半分怜惜,冷笑说:“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克母克父,如今又把师父克死了。”叶怜韵眼圈红红的,怯生生问他:“是我把他害死了吗?”他本来也没想好好回答,随口敷衍道:“不是你还能有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怜韵更加难受地哭起来,呜呜咽咽地哀求道:“我不记得了,那我们把他埋起来好不好,我记得有个词叫...入土为安,是不是?”话虽如此,可寻云道人与他从无交集,日落之前就要赶回宗门,他不想做那么麻烦的事情。看到叶怜韵还趴在床前依依不舍,他把这人拽出屋子,力道之大让叶怜韵痛呼出声。“不用这么麻烦。”他冷冷地看着身边的人,“一把火烧了,也能让他入土为安。”叶怜韵被他冷漠神情吓得噤声,费力思索着他的话,怯懦地反驳:“是真的吗?可是,我记得不是这样啊。”他取了符箓贴在门上,黄符由底部自燃而上,渐渐地火舌缠绕上门扉,窜上屋顶茅草,整个屋子连同屋内尸身一起笼罩在熊熊大火中。叶怜韵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哭也没有闹,像是丢了魂一般。直到被他抱住时,叶怜韵才回过神来颤抖嗫嚅着:“师父也死了......”他笑了,贴在那人的耳边低语:“是啊,你的师父也死了,你在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他把叶怜韵关在宗门深处的一处庭院里。这里鲜有人知晓,很适合藏人。外面的人只知道宗主带回了一个人,至于那人是谁,无人得知。反正叶怜韵也已经傻了,弄不清楚状况,懵懵懂懂地每天只知道在屋子里等他回来。他第一次给叶怜韵戴上锁仙链的时候,那个人乖乖巧巧,一声不吭地坐在**任由他摆布,金链衬得肤色胜雪,掩在衣物下看不出端倪,直到戴完了他才轻声询问:“哥哥,这是什么呀?”叶怜青很早之前就听说叶怜韵仙赋异禀,已经金丹大成,要是哪天突然记起了仙家功法,恐怕大事不妙,所以他把一切隐患都杜绝在这串小小的金链子上。至于真相自然也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哄骗道:“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叶怜韵歪着脑袋,晃了晃金链子仔细打量,眉眼弯弯笑着说:“喜欢!”他看着叶怜韵痴傻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也装出一副真的在送礼物的样子回道:“喜欢就好。”宗门人多眼杂,凌云宗又分五峰,宗主虽说坐镇主峰统领其余四峰。可免不了其余峰主对于宗主之位的觊觎,一点点把柄落到他们手上都会无限放大。其中敛秋峰峰主唐亦枫自负才华,本以为凭借自身资质坐上宗主之位绰绰有余。谁知半路杀出来个饮花门门主的儿子,竟立了驱逐魔教的大功。他认为其中必有蹊跷,所以对叶怜青最为不屑,也十分不满他坐镇宗主之位。在此之前,门内已有闲言碎语,宗主频频出入幽宅,怕是金屋藏娇。于是晨会之上,唐亦枫借题发挥,故意让其难堪,轻飘飘抛出一句疑问:“魔教残党未除,我等不敢有半分疏忽。可近日宗主大人似乎并不关心此事,还在宗门藏人,不知是什么缘故?”除敛秋峰外,令珏峰峰主莫康成是饮花门门主的兄长,与叶怜青自为一派,闻言自然有心反驳。但他对其中事宜细节,知之甚少,怕说多错多,抬眼望了下叶怜青,并未作声。寒玉峰峰主奚谨烟明艳活泼,外表是个恰逢豆蔻之年的小姑娘。素日里醉心于仙门剑法,并不关心这些宗门琐事,也从不参与其中争斗,她倒是第一个接话的人:“呀,枫哥哥,魔教溃不成军,现已不足为惧。宗主自有他的事情,犯不着这么苦苦相逼嘛。”奚谨烟托着腮,晃着双腿笑吟吟地劝解。虽说是温声细语,可唐亦枫面上并不好看,他握着佩剑恼怒道:“你一个元婴期修士,三百多岁高龄,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哥哥。”听到这话,奚谨烟不气不恼,反倒认真与他论起来:“论起年龄来,突破一层修为涨几百年寿命,谁又算得清呢?若不论年龄,单论外貌,枫哥哥是弱冠翩翩公子,自然是比我大的。”她装出思索的样子,作惊讶状:“谁都知道金丹固颜,莫非是枫哥哥结金丹时比我晚了好些年,所以才外貌显老?这便是自负天纵之才?”唐亦枫最不能忍旁人说他天资之事,刚要发作,旁边的人拉住他。此人是玉陨峰峰主秦书承,性子沉稳温润,虽对宗主之位有隐隐不甘,但也不似唐亦枫这般激进。被他止住,唐亦枫虽心中不平,却也冷哼一声,勉强忍下。秦书承对着奚谨烟微微点头,略带歉意,转而把矛盾又抛回给了叶怜青,他恭敬又谦瑾地假意关切道:“宗主还是给此事一个交代,免得人心惶惶,流言蜚语不断。”叶怜青看了这么久的好戏,也觉得有些乏味了,这些人各怀心思纷扰不断,还不如屋里痴傻的叶怜韵有趣。想起上次给他戴上金链时,那人双眸亮晶晶又欣喜的样子,叶怜青忍不住一笑。底下的人听到笑声纷纷侧目,摸不透这宗主在想什么,叶怜青轻咳一声,一瞬间面容悲戚,神色黯然,若论起装模作样的功夫来,恐怕座下的秦书承远不及他,他缓缓道:“其实我有一个弟弟。我们从小分隔两地,不久前我才寻回他。可是等我找到他时,我弟弟已经患了疯病,不能见人。”底下的人都没想到竟是这种理由,唐亦枫率先反驳:“宗主这么说,可有证据?”莫康成此时也有了些眉目,他向来护着自己的侄子,呵斥道:“宗主所言句句合理,岂能有假?倒是你处处刁难,对宗主不敬。”叶怜青摆摆手,又说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一个人去看看。只是不能太多人,他会害怕。”这种事情自然由奚谨烟去最为合适,她既不觊觎宗主之位,也不巴结宗主,两派相争,需要中立之人来做个裁断。可奚谨烟向来不喜这些杂事,见众人纷纷看向这里,她极不耐烦地拒绝:“什么麻烦事,我不去。”秦书承知道这件小事能做的文章也就到此为止了,可唐亦枫不肯罢休,到了最后是他跟着叶怜青去做个证明,看看那个痴傻的“弟弟”。愈到宗门深处,人烟愈少,山林愈静,叶怜青一路上找些话聊,唐亦枫极尽敷衍,趾高气扬,二人气氛诡异而尴尬。这宅子果然隐蔽,先是穿过一片桃花林,再拐进假山之后,才看到那处幽宅。叶怜青取了钥匙解锁,请唐亦枫先进。唐亦枫也不怕他使什么手段,穿过庭院,来到门前,他轻轻推开门。忽而一阵幽香扑来,一个软和温暖的怀抱撞入,缠上他的脖子,温热的吐息呼在脖领处,耳边传来黏黏糊糊地抱怨:“哥哥,我好饿啊。”唐亦枫这辈子没进过青楼,没抱过女子,从小便由家族栽培修习剑法心法,送进仙家大宗,以求光门耀祖。这下突然被人抱住,整个人四肢僵硬眼前晕乎乎的,还是面前这人自己先反应过来,不住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唐亦枫双腿发软,缓过神来才发现面前是个男子,也不知怎么穿得衣服,宽袍大袖,松松垮垮搭在身上,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身后,容貌清丽动人。不知为什么,唐亦枫看着他,觉得比女子还魅惑三分。眼前的人迷惑不解地看着他,面上似乎真有几分痴样,慢吞吞地问:“你是谁呀?”恰好这时叶怜青进来了,笑着解释说:“这是敛秋峰唐峰主。”那个傻美人没听懂,傻乎乎地重复着:“糖?”唐亦枫有些受够了这屋里的氛围,指着面前的人说:“他就是你那疯了的弟弟?”叶怜青颔首:“正是。”人也见到了,话也说过了,但唐亦枫琢磨着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看他不像疯了,倒像是傻了。而且他也不是不能见人,你把他关在这里是为什么?”叶怜青把傻弟弟拉到身边,似有不忍,又无可奈何道:“他神智不清,我怕他出门迷路遇害,所以才锁在屋内。并非是存心隐瞒,而是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实在护亲心切。”他这副认真关切的模样,就算知晓内情的人来了也要心生动摇,更何况是唐亦枫这样的。他虽然想要宗主的位子,但觉得实在没必要把人家痴傻的弟弟也牵扯进来。叶怜韵神情懵懂,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发丝,半靠在他的哥哥身上。唐亦枫冷汗涔涔,觉得这副场景实在怪异,匆匆告辞:“既如此,我就先行离开了。”叶怜青仍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笑着对他说:“不送。”叶怜韵对外界的事情好像全无察觉,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离开,他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角说:“哥哥,我好饿啊。”但是他没有等到吃的,而是被拎着头发迫使抬头,撕扯般的疼痛令他眼角泛泪,叶怜青冷冷地问他:“你刚才抱那个人做什么?”-----我回来了_(:зゝ∠)_加了一丢丢新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