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他进了后头的寝殿,我转回头来继续剥荔枝吃,心想张闻没骗我,送去我家的那些荔枝确实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比董君白留给自己吃的还甜。又摸了摸椅子上漆金的龙首木雕,心想董君白当皇帝真好,不但给我吃最好的荔枝,还让我坐他的龙椅,我一定是大魏有史以来最得宠的锦衣卫。过了一会儿,张闻进来叫我,说皇上已经去了集英殿,让我也过去。我擦了手,拿回杀气,去了集英殿。茅迁在殿外等我:“你站左下首后面。”我十分满意,那里是锦衣卫之中除了一位指挥使两位同知之外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宫宴向来无聊,无非是早上站在垂拱殿上朝的大臣们到了晚上换个地方坐着吃饭罢了。唯一有点儿意思的就是可以看见董君白,作为皇帝的董君白坐在龙椅上,与下方的大臣以及别国来使说话的样子既陌生又新鲜。然而看着看着,余光之中却总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的视线。我不耐烦地转回视线,发现在我余光里碍事的正是左下首瀚王那一头卷曲如野草的头发。而且这一仔细看,我发现他不仅头发乱得像野草,他遮挡了大半张脸的络腮胡子也同样乱得像野草。这模样在中京城里甚是少见,我忍不住多端详了他一阵,他似乎有所察觉,毛茸茸的脑袋转过来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很短暂,我还没来得及从浓密的络腮胡里分辨出他的五官,他的头就拧了回去。几支无趣的宫廷歌舞结束之后,终于上来十几个瓦舍请来的艺人,变了几个戏法,中间又有踏滚木、拨盘之类的杂技,这宫宴才终于有了些趣味。宫宴过半,瀚王向董君白献上两名漠国美人,漠国美人穿得比大魏女子轻薄,火红上衣短得露出肚脐,下身穿裤,露出脚踝,脚踝上挂着银铃,走路时叮铃作响十分好听。两名漠国美人带着银铃声赤着脚走上御座前的台阶,一左一右坐在董君白身边,执壶替他斟酒。董君白依旧带着那温文尔雅的笑,喝下美人给他斟的酒,视线轻轻地往我这边一落。我站了这许久,看着他们喝酒,像是自己也喝了似的,有些想解手,转身从侧门出了集英殿。从恭房里出来,夜色正浓,皇宫之上,夏日的夜空里群星愈发闪耀。我与附近值守的侍卫先打了个招呼,挑一处僻静地方,飞上房顶,躺在屋脊上偷懒看星星。北斗七星尤为明显,我一颗一颗数过去: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忽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凝在我身上,我一手按住刀,坐起身警觉转头,看见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影子,肩部以上隐在树影里,看不清面目,但从身上服饰来看,并非宫中侍卫,甚至不是我大魏的风格。今夜宫里摆宴,御厨、教坊,使者、大臣,进来不少人,最是容易混进刺客的时候。“谁?”我冷声问,视线锁住了他,身体已经做好准备,他若转身逃走,杀气必将出鞘饮血。不想树下那人却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站在了宫灯烛火和星光之下。“本王出来寻恭房,迷路了,劳烦带个路?”声音低而沉,粗而闷,说话人头发卷曲如野草,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炯炯如北斗上的星。正是漠国来的那位有野人之称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