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用对比我画在本子上的那只篮子,就知道这是瀚王府里的那篮子荔枝。因为篮子上还刻着个“瀚”字。“哪儿来的荔枝啊,哥?”青霭这丫头这个时辰了竟然还没睡,坐在桌对面,馋巴巴地看着荔枝。“路上捡的。”我剥着荔枝吃,桌上已经堆了一小堆壳,这荔枝汁水十分足,牙齿稍一磕碰,甜汁便溢了满口。青霭冲篮子伸出手。我抓起杀气,以刀鞘拍开她的手:“路上捡的,万一被投毒了呢?明早我没死,你再吃。青霭瘪了瘪嘴,起身要回房。“手上拿着什么?”我忽然瞥见她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玩意儿。“木雕小猫儿,茅迁今晚雕的,好看吧?”青霭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我拧起眉毛:“怎么又收人家东西?”青霭毫无羞愧:“我也给了他东西的,我做了宵夜给他吃,还给了他一个艾草香囊呢。”我:“……”拿上刀,我送青霭回房。等她关了房门,我站在门口把玩一枚荔枝核,出了廊下,回身朝厢房顶上一弹。房顶上传来一声几不可察的闷哼,接着是瓦片轻响的动静。“怎么了哥?”青霭在房里问,“房顶上好像有东西。”“无Hela事,是只猫,你睡。”我轻轻一跃,无声落在屋脊上,于夜色下看见一个窜逃的黑影,追了过去。锦衣卫中所副千户轻功天下第一,拿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将人逼落在无人的巷子里,我甚至没有兴趣开口问对方的身份。虽然蒙着面,但那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就差脑门上贴个“漠”或者“瀚”字。我:“这是中京城,回去告诉你们王爷,不要太嚣张。”卷发倒是不慌张,扶着被我打脱臼了的胳膊不卑不亢道:“礼尚往来,千户。”我将他另一条胳膊也卸了。惨叫声回**夜空。我尾随他去了瀚王府,看见瀚王亲自替他将移位的胳膊接回去,又是两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回**。被卸了两条胳膊又被接了两次的那个卷毛汉子满脸是泪,厅里气氛低沉一屋子的卷毛都没说话,被搅了清梦的瀚王脸色也不好看。我心满意足回家睡觉。第二日我往锦衣卫衙门跑了一趟,茅迁正好出任务回来,碰上了。“大人。”茅迁朝我随意地行一礼,奇怪道,“你最近的任务不都在晚上,怎么白天来了?”“来找你。”我把木雕的兔子和小猫儿朝他丢过去。茅迁接住一看,脸色微微一变。我:“我让你替我守家门,你倒是好,监守自盗?”茅迁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慢吞吞从怀里摸出枚丑不拉几的香囊来给我。我一看,好家伙,竟和送董君白那枚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青霭这丫头女红也太差了些。“你快升百户了,公务也忙,以后入夜不必去我家守门了。”我把香囊扔回给他,“这个你留着吧,别让人瞧见了。”茅迁挣扎:“锦衣卫里你最信得过我……不让我去,那让谁去保护小姐?”青霭早过了及笄,锦衣卫儿郎就没有长得歪瓜裂枣的,个个都相貌堂堂,青霭这丫头又不像寻常人会怕锦衣卫,日日安排锦衣卫去家里,难免日久生情。可我不想让青霭喜欢上锦衣卫中任何一个人,她有一个锦衣卫哥哥已经够倒霉的了。“大人,你公务繁忙,尤其最近总在夜晚出任务,青霭一个人在家就很危险……”茅迁压低声音劝着。我想了想,道:“我会再找人的。”“能找谁?”茅迁道,“自从那次被混进家丁里的仇家在青霭饭菜里下毒,你就遣散了家里所有仆役,不敢再请家丁丫鬟,又要信得过,又要武功好,又得不对青霭小姐产生爱慕之情,这样的人哪里去找?除非找个女人给你看家护院!”他越说越激动,脸都红透了,最后委屈地来了一句:“总之她又不会看得上我……不就行了吗?”青霭那丫头脑子与寻常人不大相同,谁知道她会不会脑子犯抽眼睛发瘸看上茅迁?而且茅迁这次太不听话了。我冷冷看着茅迁,半晌,他低下了头:“属下知错。”“你去王千户手下吧,他很欣赏你。”我说。茅迁脸色骤变,语气比平时敬重不少:“大人,属下自打进锦衣卫就跟着您,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属下……”我打断他:“两个月之后回来。”茅迁脸色又稍稍缓和些,单膝跪地表了一通忠心并且表示以后一定听话之类的。我对他的话兴趣不太大,转身去了张闻在宫外的府邸。茅迁今天虽然许多胡言乱语,不过他提醒了我一点,还真有不可能和青霭产生暧昧之情的人选。“武功高强,可信的内官?”张闻正巧今天没在宫里伺候,除了一身厂公的繁复曳撒,没戴纱帽,只穿青色长衫坐在厅里的摇椅上喝凉茶。“有么?须得知根知底,少说认识二十年往上吧。”张闻家的凉茶不错,我又倒一碗,荔枝却一般,我吃了一颗就没再碰。张闻嘴角抽搐:“咱家今年也才二十七,上哪儿给你找认识二十年往上还得武功高强的内官?”又一碗凉茶下肚,我道:“厂公大人自有手眼。 ”张闻无奈点头:“替你留意,对了,皇上让你今晚进宫一趟,本来晚些时候要去你家传信,你既来了,我便省了走这一趟。”能进宫去见董君白于我是再高兴不过的是,只是:“可青霭今夜没人守着她。”张闻拧眉:“日日守着她,夜夜守着她,茅迁都要被你累死了,花钱请群家丁护院能怎么着?倒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千户,过于小心提防了。”我不为所动:“我全家死光,就剩这一个妹妹,也曾差点儿死了,若是没守住,你赔我一个?”张闻哭笑不得:“你只管进宫去,我有人选了,明早你回来包你见着一个全须全尾的卢青蔼。”张闻是个办事妥当的人,否则也不会二十七的年纪就坐在了东厂提督的位置上,将锦衣卫捏在手里。我先谢过他,出了他的大宅子上街买晚上的菜去,今日没穿公服,只一身窄袖短打,与寻常男子打扮无异,买一只鸡竟比平时便宜了二十文。回到家里将鸡一刀剁了头,以滚水烫过,拔了毛斩成小块,煮去血水,和发好的干蘑菇一起炖上,洗净了手,才进去看青霭。这时辰她本应在书房看书习字或在闺房绣花,不料寻来寻去却是在后院凉亭里看见她。凉亭边上栽着十分修长的几丛竹子,挡去了凉亭上边的日头,青霭正在亭里石桌上趴着睡觉,侧脸在手臂上压扁了,嘴巴微张好似池子里的胖头鲤鱼。刻着“瀚”字的竹篮放在桌上,里头已经空了,边上荔枝壳堆起如小山。我:“……”正不知如何发作,胖头鲤鱼醒了,抹了抹口水,费劲巴拉睁开眼睛,一看见我,眼睛登时变圆,扯着袖子把石桌上荔枝壳都扫进篮子里,再欲盖弥彰地把篮子藏在了身后,一脸乖巧地看着我:“哥。”我卢青枫活了十九载,竟不知自己是个瞎子?我板着脸,冷眼看她。这一招屡试不爽,她果然自己交代:“我看你今早还活着么……那就是没毒,就是可以吃啊。”竟然难以反驳,罢了,想来瀚王应当不会给我下毒,否则宫宴那晚我便死了,此时不必再与这丫头计较。青霭见我不再发作,腆着脸笑嘻嘻。吃完小鸡炖蘑菇和烙饼,天边已经染上晚霞,我换了衣裳,抱着刀站在门口望。没多会儿,张闻来了,身后跟着个个头比他稍矮一点儿面白无须的男子,想来就是张闻找的那个高手内官了。再晚宫门得关了,太监乃是大魏朝最上道的一群人,张闻对我家的事又最了解不过,自会好好嘱咐这位内官,我把青霭叫过来和他俩打了招呼,便出门往宫里去。照旧是那个灰衣小太监领路,到得东明殿外时,内官们已经开始上灯了。今夜风大,吹得灯笼摇晃,灯影在红漆窗上来回,我从廊下过,卸刀入殿门。却没在里面见着董君白身影,甚至连御前的宫女和内侍也没见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