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董君白分开回到瀚王府,大约是亥时初刻,说不上早也说不上晚,中京城这个时辰,有人已经入睡,也有人还上街去玩。路过雁长飞卧房时,正好看见他闪身进去,高大的影子印在门上,他快速关上门。那情形,分明是原本在外边,看见我回来了才忙不迭躲进去的。我心里一沉,心想这是要完,是不是雁长飞已经不喜欢我了,看见我就厌烦才躲瘟疫一般躲起来?回到房里躺下,我又想,那要是雁长飞不喜欢我了,他可以把我休了吗?那我就不用再待在他身边了。可是董君白交待的任务就完成不了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也许他会重新打算娶青霭或者董婵也不一定。那算了,还是让我继续留在这儿吧,无论如何,作为男子,又有武艺傍身,多少能有些抵抗的办法,不会太吃亏。睡到半夜做起了梦,梦见董君白像今天那样沉着脸,但眼里不只是些许冷漠,而是能刺进人心里去的冰霜寒意,那是从未在温文尔雅董君白脸上见过的陌生神情。“卢青枫,我救了你,把你养大,你空有一身武艺和一张好看的脸,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你只是区区一个锦衣卫,胸无点墨的武夫,偏偏还娇纵,脾气坏,成天要朕哄你,朕累了,早就不喜欢你了。”“其实朕的后宫早有了三千佳丽,哪个都比你好看比你听话,何况你还嫁过人给人做了妾,如何配得上朕?你走吧,什么消息都套不出来,朕让青霭去嫁瀚王,青霭定然做得比你好。”董君白冲我一笑,但他脸上的笑意我从没见过,是厌恶、鄙夷、轻视的冷笑。董君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很喜欢他,他也说过喜欢我的。不要,不要。“不要!”我猛地一蹬床板,从梦里惊醒过来,感觉脸上湿润,心口狂跳,心道原来是梦,我就知道董君白最是温柔,当然不可能那么对我。一边平复做了噩梦的心情一边抓着袖子要擦脸,却突然看见床边似乎站着个高大的黑影。刺客?我心里警觉起来,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刀,这时黑影却开口了,声音沉而闷,还带着点儿小心:“卢青枫……你没事吧?”是雁长飞。“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我屋里来做什么?”我质问。雁长飞静了一静,道:“门外守夜的护卫去报我说你这儿有动静,以为出什么事了,我便来瞧瞧。”我武艺高强能出什么事?还三更半夜不睡觉过来瞧,雁长飞这人实在是古怪。“应当是无事,我回去了。”雁长飞转身,要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董君白在水榭里和我说的话以及梦中的他说过的话——“逢场作戏知道么?你要让他觉得你也喜欢他,做一场戏,骗他对你卸下心防。”“你有用和哥哥说话那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么?你有像现在抱着我这样抱过他么?”可是要伸手去抱住他也太难了,我想去抱,但我的身体就是过不去,双臂也张不开。挣扎的短短瞬间,雁长飞已跨出去两步,转眼到了屏风,再多一步就要转出屏风消失在我视线里。“你等会儿!”我脱口而出叫住了他。“怎么了?”他立马转回了脚步,往回走了一步。我手攥着**薄被,回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能和雁长飞说什么,总不能同他说过来让我抱一下吧?“卢青枫?”雁长飞见我不说话,又唤了我一声。我干咽了咽喉咙,准备开口说点儿什么,毕竟此时此刻黑灯瞎火孤男寡男,大概是时机最好的时候了,可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想不出来能和他说句什么让他留下来,然后我好找个机会抱他一抱。雁长飞在床帐前逗留许久,终于失去耐心:“若是无事,我便回……”“我做噩梦了……”我极小声,声音像是一只蚊子飘了出去,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尤其像雁长飞这种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的人,他俯下身,手指将帐子撩开一道狭小的缝,让声音能传递得更清晰:“你,你能再说一遍么?我方才没听清楚。”我胸口莫名发闷,豁出去,抽了抽鼻子,让话音更清晰:“我做噩梦了……”雁长飞有一瞬似乎怔住了,而后撩开床帐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试探着一手放在我头上轻轻摸了摸。黑暗中看不见他那张长满胡子的脸,似乎对他的碰触也没那么抗拒了,雁长飞见我没反应,又将手小心翼翼揽在我肩上,接着将我慢慢揽进他怀里轻轻地抱住。“没事,我在这儿守着你。”雁长飞轻声道,“噩梦不敢来找你。”噩梦……可我的噩梦真的太可怕了。董君白在梦里冷冰冰看着我说:“其实朕的后宫早有了三千佳丽,哪个都比你好看比你听话,何况你还嫁过人给人做了妾,如何配得上朕?”“真的吗?”我没人可以问,此刻只能借做戏的便利,借黑暗中遮掩住一切问问他,“是很可怕的噩梦……”“真的。”雁长飞严肃道,“我的样貌比噩梦还可怕,可以辟邪。”我心里觉得他这话好笑,但没笑出来,我开始有点儿觉着困了,他的胸膛宽厚,我迷迷糊糊地想起个人来,和雁长飞抱我的感觉有些相似,只是那人要单薄许多,不似雁长飞粗糙健壮。渐渐的,我觉着似乎是靠在了那人怀里,竟然忘记了是在做戏给雁长飞看,直接趴在他肩上睡着了。南风知我意后半夜无梦,雁长飞果然是能辟邪。第二天一早醒来,混混沌沌有些忘记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掀开床帐打算起床时,一眼看见雁长飞长手长脚直挺挺躺在我床边地上呼呼大睡时,狠狠地震惊了一下,怒道:“雁长飞?你在老子房里做什么?!”雁长飞惊醒,瞬间坐起,转头看向我,眼神逐渐从迷糊转为清明,看着我良久不发一语。我皱眉瞪着他。雁长飞头发胡子乱糟糟,眼睛眨了眨,布满红色血丝的深邃眼眸里,神色逐渐变得复杂,似乎掺进了一丝委屈。我才猛然想起昨夜我假借做了噩梦的由头朝他示弱拉近关系,而后他在我床边守了一夜,怕我再做噩梦,眼里的红血丝想必是这么熬出来的。雁长飞什么也不说,直接从地上起来,整了整衣服就要走,情绪似乎有些低。我暗道不好,刚才甫一醒来就冲他发火了,他这一走过后我再去主动找他也太难堪了,说不定他又会把自己关起来不见我,那董君白的任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待会儿一起用早饭么?”我当机立断,张嘴问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