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我吃着粘在签子上的糖鱼,唇间冰凉,嘴里丝甜,脑海里仍在回想方才在银月楼后院里被雁长飞撞见的一幕。他竟然什么也不问我,只问我要不要吃糖?但我认为他心里绝不是毫无怀疑的,比如他从上马车开始就一直盯着我,视线偶尔挪开片刻,又转回来。若换作平常,我早已一句“看什么看”出口了,但今天实在是心里有些发虚,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吃糖鱼。“好吃么?”安静的马车里,雁长飞突然开口问。我:“……还行。”这糖鱼与平时在街市上能买到的不同,里头裹着一团咸味的红豆泥,外面的糖被舔化了之后里面微咸的红豆泥慢慢渗出来,正好中和了糖壳的甜,吃着一点儿不嫌腻。我甚至还想要一个,但是雁长飞好像没有了。“只有这一个?”我问,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吃了吗?”“我不大爱吃。”雁长飞掀开手边的食盒:“还有一支。”食盒里面有个装满碎冰块的青绿瓷深盘,碎冰上只放着一支糖鱼,肚子里也包了红豆泥。看来是稀罕物,也许是出自哪位名厨的手。食盒里那支糖鱼自然是青霭的,她吃得嘴唇沾满糖汁邋里邋遢的,咂摸味道:“好吃……好多年没吃过这种糖鱼了,哥,你在哪儿买的?”“小时候吃过?”我疑惑,“我怎么没印象了?”青霭没心没肺道:“好像是公主给的吧,可能让我瞒着你,我就没和你说了。”“……”我起身出了门,门外雁长飞还在等我一块儿回瀚王府。回了府,我在后院月门处与他道别:“我回房了。”说完观察他脸色,心想这会儿回府了,周围没人了,他会不会说些什么敲打我的话?然而他没有,他只点头:“我也回书房了。”他最近一直睡在书房。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句?我感到琢磨不透眼前这个男人,想起和董君白的约,试探道:“我傍晚的时候能出去一趟吗?”雁长飞这时脸色才终于有了一丝变动,皱眉道:“出去做什么?”我扯谎道:“书院的一个同窗,前两日托人捎信给我说今日进城来,约我去茶馆听说书。”雁长飞仔细看了我两眼,那神情像是不想答应:“喜欢听说书?我带你去听成不成?”和董君白见一次不容易,我顾不得他会不会不高兴,道:“可我今日已经和同窗约好了。”话音落,雁长飞嘴角便开始朝下了,我及时挽救道:“下次咱们一块儿去?”雁长飞这才松口:“去吧,晚饭之前回来。”-傍晚时分,边洲替我牵马出府,我翻身上马后,他道:“千户,王爷让我叮嘱你,千万不可乱跑。”我一听就知道是让我不要逃走,心想青霭如今都搬了过来,我怎么可能逃。“知道了。”我策马离开了王府大门。-灵净寺,悬崖边的禅房,董君白长身玉立在夕阳里,一见我就问:“枫儿,听说你昨日大闹了一场?”我本不想提这事,但想起董君白在瀚王府里安插了眼线,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便简短告诉他事情经过。“那药必是瀚王下的,”董君白目光森冷,“小人行径。”我回想雁长飞当时的反应,摇头道:“我倒觉得他并不知道这事。”董君白:“这怎么说?”被雁长飞扒了衣裳扔进冷水里听起来实在有些丢人,我不太想说,道:“直觉吧。”我把雁长飞去了银月楼,以及银月楼里有暗室的事都同他说了。“只是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神神秘秘的。”“酒楼迎来送往,人多杂乱,”董君白分析道,“应该不会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我猜可能是去见人。”“应该是吧……”我只负责把消息报告给他,不负责分析解释,现下说完便已算完成任务了,我想和他聊别的事。我把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他。董君白叹气,手指撩我下巴:“委屈我们枫儿了,那晚你一定吓坏了。”我确实是感觉很委屈,忍不住倾诉道:“我是吓坏了,第二天我甚至想逃走……可他把我抓住了,还说要把我先送去漠国。”董君白抚摸我头,神色愧疚又愤怒:“有朝一日,我定要他百倍奉还。”我看着他静了片刻,感到心里并没有得到安慰,言语上的安慰似乎已对我无用了,我甚至觉得董君白的反应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对于我差点儿和雁长飞做了那档子事,他不够生气。如果今天换成是雁长飞在这里听到我和董君白差点儿成了事,一定会暴跳如雷,直接过来找董君白打一架我都不奇怪。是因为董君白已经把我看做是雁长飞的人了,所以不那么在意了吗?“枫儿,你怎么了?这种眼神看着我?”董君白道。我胸口发闷,呼出一口气,扯了扯他袖子:“君白,你能不能……亲我一下?”“自然可以。”董君白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低下头,嘴唇在我脸上碰了一下,“一下够么?”一下不够,我又道:“我看话本上,别人谈情说爱……都是亲的嘴。”董君白短短愣了一下,似乎是惊奇我说的话。我被他这么一看,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坐直了身体:“算了,当我没说吧……是我太轻浮。”“不轻浮。”董君白揽住我的肩膀,道,“是哥哥没察觉,枫儿已经长大了。”说罢,他脑袋凑近了,闭上眼,嘴唇慢慢往我嘴唇上凑。我心脏狂跳,又期待又害怕,一动不敢动,只盯着他温润的嘴唇看,在他脸凑得很近,下一瞬嘴唇就要碰到我嘴唇的时候,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然后就听见一声惊雷般的声音骤然出现:“主子!有人上来了!”我和董君白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分开了老远。只见穿着寻常粗布袍子的王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我们身前,正单膝跪地,一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