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此身既是幻影

在二之宫冬矢坦诚自己是异界之人之前, 少年只觉得他是个有些奇怪的家伙。平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风度仪态证明他出身不凡，轻易消灭恶鬼罗刹的阴阳术则代表他不是一般人。不过这些都不被少年放在眼里，毕竟凡人看重的名利家世在神前毫无意义。他之所以觉得这个人蛮有趣的, 是因为他有别于他人对待自己的方式。没看错的话，他是真的将他视作一个“普通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政敌恐惧又嫉恨他, 却还要求他庇护, 同族利用又忌惮他，只因他是他们养大的神祇, 天皇视他为平安京的守护神, 却命人将他高高的供奉起来。然而在二之宫冬矢承认他为友人时, 他一瞬间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被人从天上拉下来了。啊, 这就是人吗？自出生起从未体会过这般滋味的少年莫名留恋起来, 所以在摸清对方的身份后也没有离开, 反而留下，承认了这“友人”的身份。他其实不懂该怎样做，一直在努力收敛，然而在那一天过后，他突然就想拉着这个人进入自己的世界。庇护整座平安京的神灵的日常那必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因此他想看看自己的朋友在踏入这个世界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会恐惧吗？会咒骂吗？还是说会在见证过之后认清神与人之间的距离？哪怕是他在这方面也不会任性, 平时撒娇耍赖的自己再怎么避重就轻的展现自己的无害, 他本身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危险。但他是危险的同时也是守护这方世界的神明，执审判的神枪，以无限伟大的力量驱逐邪恶污秽之物。在判定二之宫冬矢不是敌人之后, 他本该就此离去, 而不是留下, 更不应该把一个异世之物卷入到神和怪物的战斗之中。但他是如此自傲！简直就像是想要证明什么, 他直接带着对方去了自己平时祓除诅咒的现场！混沌的呢喃，腐烂的恶肉，亵渎的泥浆与肉块……没有比这更丑陋真实的人类恶行！一直直面这污秽之物的是能将万物看穿的六眼，不难想象，人性的每一丝恶意在那双“眼”中定是纤毫毕现！他想着哪怕不如六眼直观，也该暴露出点什么吧？然而所有的想象都及不上他那淡漠的姿态。就好像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认清了他这个人。再乐观的想象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孤独的神在身旁有人相伴时，便落到了地上。——当神不再独自一人，祂就此成了人。那天之后，他有了独一无二的挚友。那天之后，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珍宝。那个不论何时肩膀上都是黄昏流火与破晓晨光的少年，死在十八岁那年……忙碌贯穿他的一生，一生仅自己这一个好友。从这一刻起，手握蛛丝的神灵放开了手……落入地狱。失去挚友的神明痛彻心扉，疯了一样杀光了那天在场的所有妖魔，带回了他的尸身。憎恨吗？不，失去挚爱的神心底空了一块。为了找回缺失的心脏，纯白的诅咒诞生了。……“自己一人时看不出好坏的风景，因与他一起就成了无限的风光。”“吃腻了的味道，只不过是多出一个人共享，滋味就是百般的不同。”“玩乐时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个身影，心情就会畅快无比……”“不论何时何地，都将会有一人与你并肩。”“有他在，这个世界就存在，没有他的人间，化作修罗炼狱。”“我不能忍受这个地狱，所以我要带他回来。”“你们要阻止我吗？”千年前的神明沉声发问，就像是最后的怜悯，一旦拒绝神明就将化身恶魔，消灭所有阻碍自己的人。当年他迟了一步，让他唯一的友人被死亡带走，现在他要带他回来，回到这千年之后！六眼之中，五条悟，夏油杰浑身狼狈，严重的伤势没有削弱他们身上的气势，反而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充满了生人勿进的摄人气势！……像是从这样的反应中看出了他们的回答，诅咒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但又快速平复下来，美丽的脸上满是高不可攀的神色，就像是天边那轮高傲又固执的冷月。“啊，果然如此吗？”“……平心而论，你要的确实不多。”夏油杰平复着呼吸，尽量心平气和的说完，下一句五条悟立刻接上，这一代的六眼看向和自己一看就有血缘关系的诅咒，语气微妙。“只不过是要一个人复活而已。”“但是……”五条悟沉下声线：“你不能让昶成为牺牲品！”夏油杰：“我们是咒术师，祓除像你这样的诅咒是我们的责任！”五条悟：“你怎么想，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夏油杰：“只要是无辜的人，我们就不能放任像你这样的存在伤害他们！”五条悟大声怒吼了出来。“醒醒吧！这早已不是你的时代，你想要的全部都留在了过去！”惊人的气势冲天而起，难以形容的暴怒出现在那双神性的眼底，撕裂了神圣高贵的外表暴露出阴冷残虐的内在。一时间，怜悯同情尽数被粉碎，让人真切的看到了那蠕动的庞大恶念。这个人并不是千年前那个明亮纯粹的少年家主，而是被一整个时代的人性所诅咒的神灵！现在恶意吞噬了神，一切伪装变化尽数消失，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暴虐的怪物！“够了，我就不该给你们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的残虐诅咒暴君冷酷的断言道：“在以前你们多少还能给我带来少许乐趣，但和他比起来，你们只是在他复苏路上的障碍，也罢，看在他不喜欢吵闹的份上，你们给我安静的消亡吧。”“这个世界只因我的挚友才不至于被我毁灭……渺小的蝼蚁也配去思考？发自心底的去羡慕这段真挚的感情……你们只有这点价值了。”话音落下，五条悟两人发现那疾风骤雨一般的恐怖怒意忽然从他身上消失，神性越发剔透的诅咒连最后一丝维持人性的意志都隐没在浓浓的恶意深处。墙壁上的火光倒映出他仿佛冰雪雕琢出来的侧脸，五条家珍贵至极的六眼此时出现了无法抹去的阴霾。“和你们的决意一起粉身碎骨吧！”如同上天给罪人降下的天罚，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量聚集在他指尖，那纠结的咒力，正与反相斥的力量只因一念融合到一起。“术式顺转——”“术式反转——”“过去的神用来清理大地的天罚。”“高山都能变成悬崖，连太阳都黯然失色……”“真正的能将有变成无，摧毁一切的力量。”“……”高傲的特级诅咒冷酷的说道：“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阻止我，只有我的挚友一人。除了他以外，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不值一提。”说着，视线落到他们身上包含轻蔑，“也包括你们在内。”苍。赫。最后的——“茈……什么！”白色的诅咒刚要将这股暴戾的毁灭之力从指间倾泻而出，外表形若少年的诅咒突然放弃了这样去做，反而神色凝重的结起了另一个咒印，分割的战场突然重合，被孤立起来的空间重新融合到一起。五条悟等人也看见了刚才消失掉的二之宫昶。感受过那碾压性的可怕能量的夏油杰脸色不好，并不觉得现在找到人是件好事，但是已然成为世人眼中的邪神的诅咒暴君放弃了毁灭他们似乎正是因为二之宫昶做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白色的诅咒暴君愤怒的指责道。而二之宫昶看向昔日挚友的那副委屈又愤怒的表情，嘴角下撇。“只不过是做了点不值一提的小事，你们还好吧？”在他脚下，羂索无力的举起了手。然而诅咒暴君不等他解释就冷冷的道：“废物！”羂索：……行吧，那你自己来。狡猾的诅咒师阖眼装死，并不打算告知合作伙伴这个有能力践踏自己的人的真正身份，同时他心里又不免生出强烈的兴奋。谁能想到转生体居然有着那样一个秘密呢？与信赖又依恋二之宫冬矢的白色诅咒不同，羂索在乎的一直是二之宫冬矢大阴阳师的肉/体。在生前就突破了那个境界，因此拥有了绝伦的体魄与灵魂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躯壳！可惜自从大阴阳师意外死亡后，那副身体就被身为挚友的五条家主带走，之后就如同遭到了神隐，不管他怎么调查都找不到尸体的下落。但是羂索没有放弃，反而凭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五条家主意图逆天而为，行使死人复活之举的证据！之后他顺利的利用这一点挑拨了君临那个时代的神明与他的臣民之间的关系，趁虚而入的和他达成协议。内容就是，羂索将帮助堕落的神灵死后以诅咒之身复苏，并在这期间盯紧每一个转生体，找到二之宫冬矢的转世。而这些他都完成了，接下来，只要等到他为了复活挚友，拿出大阴阳师的尸体，那么这个偏执的神灵就到了退场的时候了。——此身既是幻影……这正是诅咒师在神明苏醒之前，在他身上留下的真正伏笔。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