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哀记得那管口红。年少求学时, 她被组织送到美国,宫野明美则在日本,太平洋是两人间最宽阔的分界线。然而等回到日本, 相见的机会也并不太多,她通常被封闭在层层把守的基地内,宫野明美在外面做一个行走在监视器下的“普通人”。谈不上谁比谁自由,她们都被名为组织的阴影牢牢束缚。因为总是分别,短暂的相见时光显得更加难能可贵。她们约见在餐厅, 约见在咖啡店, 少不了要点些食物。宫野明美会在餐前擦掉唇上的口红, 又在结束时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慢条斯理地将口红补上。那颗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感到焦躁的心, 就会在这段难得安宁的时光里被悄然安抚。而在宫野明美忽然失联后, 她们见面时的每个细节都曾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 作为每个难以入眠夜晚的慰藉。——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对方最喜欢用的那只口红的模样?草野朔将那支口红握在手中, 下意识想随手抛一抛, 旋即又忍住这种冲动。现在这种情况, 要是不小心失手……咳, 大概会引发什么不太美妙的后果。因为他的命令,宫野明美正兢兢业业地深入敌营蹲大狱,差不多算是在脱离组织后, 成为他私人工作室名下的员工, 那灰原哀就相当于员工家属。想想自己身为打工人, 在背后辱骂过多少回老板和直属上司, 草野朔吸取组织的经验教训, 决定做一个善良的资本家。善良的资本家认为, 员工家属也是一份可用的劳力,当然也应该给自己打工!“这个啊,来自一位故人,虽然不是托付给我,但也算是被我留了下来。”他说着笑了笑,“你想要吗?”“灰原……”柯南皱起眉头,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在套话。但灰原哀更熟悉对方的行事风格,她闭上眼,只用几秒钟就调整好了情绪。“那家伙只是个爱管闲事的小鬼,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也没有人会把一个小孩子的指认当真。”再睁开双眼时,她冷淡地看向草野朔,“既然你没有一上来就对我动手,看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放他离开,我们就来谈谈。”柯南忍不住喊道:“灰原!”草野朔几乎要在心里给灰原哀鼓鼓掌,他蹲下身,将那只口红塞进她的手心。他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露出微笑,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雪莉,你现在看起来,也只是一名小学生的模样。”字字珠玑,音节像是直直敲击在两人的心脏,引起一阵紧张的震**。“你说是吗?”他转过头,朝柯南微笑,“友情提示,最好不要把手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工藤学弟。”灰原哀将那只口红轻轻攥在手心,刚想开口,柯南却先她一步,看着草野朔道:“你果然都已经知道了。”灰原哀惊讶地看过去,柯南之前表现得并不像他在案发现场时那么活跃,她还以为……“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江户川柯南’的我,在你面前露出过太多破绽。虽然不清楚大概过程,但作为能够知道内情的组织成员,只要对我的死亡产生怀疑,调查出‘工藤新一’登记的死亡时间,与‘柯南’出现的日子相对应……”“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其实我没有特意去调查。”草野朔礼貌地纠正道,“我只是刚好看到——然后就知道了而已。”柯南顿时一噎。可恶,为什么这家伙什么都能碰巧看到啊!!“请你继续吧。”草野朔微笑道,“其实,我对你的看法还挺有兴趣的呢。”柯南顿了顿,才衔接上自己先前的思维:“……总之,既然你同时知道我和灰原的真实身份,恐怕在游园会时,看到‘工藤新一’和‘江户川柯南’同时出现的那一瞬间,你就认出‘柯南’是由灰原伪装的。”“灰原告诉我,组织对待叛徒的手段向来是当场击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如果阁楼上架着的是一把狙击枪,我早就已经死了,而这对组织来说并不难,对吧?”在觉察到被枪口顶住后背的时候,的确有一瞬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差点以为自己搞砸了,但随即,对方却马上将之归为玩笑,甚至放走了三名真正的小学生。“游园会时,你对伪装成柯南的灰原说,有空可以去找你。灰原把这句话当作暗示与威胁,想要自己承担这一切,我本来也这么认为……”“但是在巷口时,你手中拎着装着食物的塑料袋,因为是透明的,我恰好能看到里面不多不少,正好装着三个三明治。”用这个做依据,如果放在平时,一定随便得他都不屑一顾,但那时情况紧急,他必须抓住现有的一切条件,从中推测出草野朔真正的意图。“在我们共同经历的案件中,学长……你好像从来没有出错过。我回忆了最初的第一起案件,那位……跟着你的人的行为也好,你的行为也好,一开始看起来好像十分可疑,但最终竟然全都有了明确的指向。”柯南看着草野朔,顿了顿,接着缓缓道:“所以,如果假设你的行为全都有意义,那三个三明治,就恰好对应我们三个人……那么,游园会的那句话,既然你特意以邀请柯南的名义,说给正在扮演‘柯南’的灰原听,是不是代表着另一种含义……”“——比如,邀请的对象,其实我和灰原两个人?”草野朔举起手,在对方凝重的视线里……给对方鼓了鼓掌。然后他走向放着塑料袋的餐桌:“有没有一种可能,作为一个成年男性,我一个人就能吃掉三份三明治?”柯南顿时一僵:“哈?”但随即,对方打开塑料袋,朝两人怀中一人塞了一个由牛皮纸整齐包裹的三明治。“不过你说得对。”草野朔坐在餐桌前,撕开包装,直接咬了一大口——听到一半的时候他就饿了:“现在是晚饭时间。”柯南:“……”等等,即使他认为对方的确有和他们谈判的意图,但突然快进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我的推理呢?”他不甘心地问,“作为出题人,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题做完了,批改呢?评分呢?“你觉得呢?”草野朔咽下食物后,才漫不经心地反问,“晚饭都请你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压根不是这个问题啊——!这种开放性大题,出题人怎么能不公布参考答案!草野朔才不告诉他,给出参考答案,是打算让对方未来把他分析得更透彻吗?“所以……你的确不打算杀我们,这点没错吧?”见对方油盐不进,柯南也只好放弃,转而谈起他最关心的事情。草野朔:“杀你又没有好处。”“但你是组织的人……”不是说,只要被发现了就必死无疑吗?见过琴酒,柯南并不怀疑灰原哀的准确性,他反倒因此确认草野朔的确别有目的。“哦,那个啊……”草野朔将空了的包装纸团成一团,向垃圾桶边丢去——投掷检定失败,准头奇差地丢歪了,纸团顺着惯性骨碌碌滚到玄关。“如果你们被其他人发现秘密,大概是这样的,大家都要吃饭的嘛。”把杀人放火说得像上班一样,柯南的嘴角抽搐几下,却听草野朔继续严肃地宣布:“但这只是我的兼职。”柯南:“……哈??”这是什么神奇展开?连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三明治的灰原哀都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竟然还投靠了别的组织?!”她震惊地问,“没有人发现吗?怎么可能瞒过去?还是说……”草野朔震声道:“我自己出来单干创业不行吗?”灰原哀毫不犹豫地质疑:“当光杆司令?”“我当然有员工。”明知道对方是在企图套话,草野朔仍然如她所愿:“你知道是谁吗?”灰原哀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对方却忽然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帮我个忙,雪莉。”他说,“然后我就告诉你。”草野朔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灰原哀手指用力,攥紧了掌心中那只已经被她体温捂热的口红。就像那天在工藤宅一样。他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也许科涅克只是在骗她,但为了姐姐,她愿意去。她挺直脊背,直视着对方:“我会帮你,但也只有我,我不会拉其他人下水,包括……”“差不多,别紧张,没那么难。”草野朔随口道,“你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其实不用分那么清。”刚想说话的柯南:“……真是谢谢你提醒。”就算他觉得灰原这样答应下来太冒险,但现在,受制于人的的确是他们两个。草野朔虽然自称兼职,听起来好像背叛了组织,但实际上却并没有交出确切的把柄。唯一可以入手的点……到时候怕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柯南听他们两人对话,不难猜到那位下属最可能的身份。不过,这样的结果,至少比他一开始设想的最坏结局要好上不少,对方有其他目的,并不打算将他们报给黑衣组织。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会想办法反过来,抓住对方的把柄……“实在不想吃,也别糟蹋食物。”草野朔幽幽地说,“你手里的三明治已经被你捏扁了。”柯南吓了一跳,低下头看到手中的三明治,不得不尴尬地讪笑两声。“那就直接说条件吧。”灰原哀问,“你打算让我……”做什么?装在玄关处、用来与访客通话的对讲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请问,草野先生在吗?”接起通话,带着笑意的男声询问道。“我这里恰好有一份您的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