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基地氛围比预想之中还要悠闲。日常训练照旧, 但是年前总会在训练之时听到的紧急集合警报,竟在放假回来后的这段日子里一次都未能响彻。“因为我们只负责配合公安的调令行动啊。”下午自由训练的时间段, 伊达航拿出柜子里的保温杯, 朝着今泉昇咧开嘴角:“过年这段日子外出的群众非常多,是矛盾激化增生的时间段,所以忙得反而是负责管辖各地的下级警署。”“的确。”今泉昇拉开自己的柜子, 从中翻找出一块毛巾,“之前在长野入职培训的时候, 过年那段日子我好像一直在外面和其他警员巡逻。”“经历颇多啊, 今泉队长——”伊达航打开保温盖, 朝杯子里倒了些热水,蒸腾的热气从杯口缓慢溢散。今泉昇耸了耸肩膀, 对此前的经历付之一笑。把柜子重新合上的时候,他又瞄了一眼伊达航手里的小杯, 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里面泡了枸杞吗?”“嗯, 是啊。”伊达航点点头,他看向随着他腕部的摇晃在杯中泛起少许涟漪的**,又流露出爽朗的笑容。“是我的女友娜塔莉特意跑去汉方药局帮我买的, 这东西不便宜呢。她说作息没办法规律下来的话平时就只好多养生了。”话及至此,对此深有感悟的今泉昇弯了弯嘴角。到了警视厅氛围紧张的部门, 尤其是刑事部、公安部这种时常需要熬夜,休息时间飘忽不定的地方, 别管刚来的时候警员瞧着有多年轻, 熬个几年下来任谁都会变得憔悴。真要说起来的话, 其实降谷零也特别养生。前段日子他在降谷零的公寓直接待了整整三天, 有天晚上那家伙还和他说刚做过剧烈运动不宜直接睡觉, 身体机能不仅无法恢复、还会影响睡眠质量。今泉昇心说这个“剧烈运动”的定义是不是存在什么差错, 可是身后又隐隐作痛,于是趴在**直接左耳听右耳冒地翻出手机。结果手机刚拿到手里,又被降谷零一脸不满地直接抽了出来。“手机屏幕的蓝光会导致人体褪黑素释放量减少,睡前也不要看手机哦。真是的,前辈的生活方式竟然这么差——”这话说完,降谷零又转头去厨房煎了两杯梅昆布茶。于是在大半夜的时候,他们两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共坐在一张沙发上,大眼瞪小眼地喝着养生茶。今泉昇一言难尽地端着茶杯,莫名幻视了一种提前养老的诡异生活。然后他又发现:原来一个人从热恋到养老,只需要短短三天。……想起了一些微妙的事情,今泉昇轻声笑了笑。“还是第一次听伊达君谈女朋友的事情。”今泉昇转过头,“是叫‘娜塔莉’吗?听起来是个外国人的名字。”“是个混血,不过她日语讲得其实超级好啦,现在在学校当老师,很受学生们欢迎呢。”说到这里,伊达航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今泉队长呢?之前某次行动的时候,不是也说你有个女朋友?”“嗯,我是有个恋人。”今泉昇点点头,浅灰色的眼眸微弯,他的目光有些出神,连同凌厉上挑的眼尾似乎都涌现入几分柔和。“也是个混血,外貌很出众,浅金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待人温和,但必要时刻又可以很强硬,这方面称得上是收放自如吧。工作的时候很认真,无论干什么好像都可以做到非常完美。”伊达航愣了愣。今泉昇来到NBC恐怖活动搜查队已经两个多月了,平时他展露在队员面前的印象,用几个形容词就可以轻松概括:“冷静的”、“敏锐的”、“具有决策力的”。就如队内某位今泉昇的同期对他的评价:这个人无论训练还是日常生活中都不苟言笑,偶尔流露在脸上的那点笑意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逐渐应用在工作中的纯粹职场礼仪。伊达航能注意到今泉昇似乎在队内和他更加亲近一些,也许是因为他是在今泉昇初来乍到时第一个同他搭话的人,但是这还是今泉昇第一次在他面前谈及了这么多私人生活,表情也出人意料的温和。——在谈论着他们自己的爱人的时候。“这让我想起一个人了。”孔武有力的高状青年微笑道,“我在警校受训时有一个同期,那个人是我始终没能超越的第一名,和队长你描述的恋人非常相似。”今泉昇没再多说,只轻轻莞起唇畔。“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咚咚——”不远处传来了指节叩击着房门的声响。今泉昇抬起头,保持着适宜的分贝:“进。”一名警员扭动着把手打开了门,朝着屋里探探头:“队长,白石部长来了基地,他说让你现在就过去见他。”****正式荣升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队长之后,今泉昇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公安机动队的队长一职其实相当于一个部门分支下的课长,虽然他的警衔目前还是警视,预计要在今年下半年才有机会晋升为警视正,但事实上他的职权已经足以和其他部门的课长平起平坐了。然而这两个多月以来,除了不得不留在办公室过夜休息之外,这间屋子今泉昇几乎没有使用过。原因无他,现在他需要处理的文字性工作少之又少,每天更多的都是在现场和基地间奔波往返。白石正千仁此刻坐在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他低下头,盯着马克杯里被**浸泡着的梅干肉,表情有点怪异。“你以前喝梅昆布茶吗?”老人家一脸困惑地抬起头,深陷在眼眶中的浅灰眸子充斥着不解。“以前不喝。”今泉昇端着另一杯,默默坐到了老者对面,轻声叹了口气。“现在养成习惯了,睡前都会喝上一点。因为它不含咖/啡/因,除了是很好的助眠饮品外,还有益于身体健康。”后面的话语莫名像是混进了其他人的老神在在的腔调般,白石正千仁一脸不适应地拧了拧眉头,嘴唇紧跟着抖了几下。“真不像你,竟然在养生。”白石正千仁摇摇头。“用我自己的话就是:为了活得久一点,好能陪着某个人——”今泉昇掀开眼皮,话锋一转:“所以,特意在我下班前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他注意到白石正千仁是提着电脑过来的。“今天公安的技术部门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白石正千仁拉开电脑公文包的拉链,翻出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今泉昇挑了挑眉:“哪方面的线索?”“解码器。”白石正千仁平静地回答。“解码器?”最近发生的事情密集而繁琐,白石正千仁不提,今泉昇都快不记得这茬事了。解码器——最开始它出现在樱井宪吾的葬礼上,被放置在一个附带指纹锁的木质小盒中。这个盒子是樱井宪吾留给他父母的遗物,当天守夜仪式结束时,却被前去参与仪式的组织代号成员“龙舌兰”带走了。而恰巧在跟踪龙舌兰的降谷零,于搏斗之中赢得了龙舌兰,并把这个盒子移交给了公安。后来公安的人意识到这个盒子不能通过外界的力量强行开启,否则盒子内部的强性酸会立刻销毁存放在内部的东西;于是他们开始推测能够打开指纹锁的人选,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已逝的樱井宪吾,还有井上物流工厂的原副社长伊藤东冶。伊藤东冶的十指虽然在公安的搜救行动中被大火严重烧伤,但好在今泉昇操控着川江熏和他见面的第一天,就收集了这个男人的指纹。他把指纹样本交给了公安——于是盒子成功开启了。“但是,”今泉昇强调,“解码器的功能不是为了破解加密数据吗?技术部又在里面发现什么端倪了?”加密数据早在和库拉索出任务的那次行动中就已经取得了。真要说起来,那里面的数据记载并没有特别详细,只是对了解研究项目的始末和侦破KTV案子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样说起来,今泉昇反倒也觉得奇怪了——连同那处研究所的内网资料都称之不上完全,组织手里显然掌握着关于CA-4800更加完善的信息,那么那天他和库拉索费尽心力取走的文件,又特别在哪里?组织想要一份由山下组记录的实验室初期文件做什么?“一开始就被这个方向误导了。”白石正千仁摇摇头,“任谁都会觉得解码器的职能就是解析密码,所以忽视了这个软体本身。”今泉昇挑挑眉:“软体本身?”“对,解码程序的软体本身。”白发苍苍的老者抬起眼帘,无框眼镜下的目光清明而凌厉,犹如一把挥斩多年、却依然锋锐的趁手老刀。“公安技术部的人在不经意间发现:解码器软体的内部似乎还潜藏着另一种构筑及其复杂的程序。这个程序——是我们解析了相应的文件之后,才会逐渐自动生成的。”黑发青年的双眸逐渐瞪大。也就是说————组织需要那份隐藏在山下井办公室里的文件,并不是需要那份文件内容!而是为了……今泉昇皱着眉,轻声呢喃:“他们是想要解码器解析文件内容后,那个自动生成的程序软体?”“很有可能。”白石正千仁说。他将已经开机的电脑屏幕转向今泉昇,上方是这一张对比截图:“在解析那份实验资料之前,解码器内部共计五千三百二十九条代码,但是在解析文件之后——”屏幕切换到了下一张图片,被缩放许多的图片上密密麻麻地涵盖着无数代码。白石正千仁比了一个阿拉伯数字的手势:“变成了二十多万条,是原来大小的四十倍之多。”“公安技术部的电脑配置已经非常高了,在发现这个问题后的生成过程中,还是损毁了三台电脑的CPU处理器。”今泉昇一怔:“四十倍?”二十万多条代码,已经比一个常规商业软件的正常代码数还要多得多了。“这是个用来干什么的软体?”今泉昇问。“暂时还摸不清。”“技术部的人也确定不了这是用来干什么的软体?”“对。”白石正千仁揉了揉眉心。“他们说代码编写的还不够完整,但我隐约有种直觉……”“即使不完整,这个软体,也必须要保护好。”老者平缓的声音格外有力,布满沟壑的面部充斥着庄严与肃穆。“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个组织的人得到。”****Chapter83-2“过生日?”送白石正千仁离开训练基地的时候,今泉昇停顿住脚步。“嗯。”老者缓慢地点点头,“今天是小佳的生日,这孩子高中一毕业就去了国外,我已经很多年没参与过她的生日宴了。”“一会你要直接去国仲宅吗?”他们接着朝前步行,今泉昇帮老者拉开了出口处的玻璃大门。“对。”门一开,外界的凛冽的风雪便簌簌地飞来,直扑面部。白石正千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搓了搓手掌,轻声感慨道:“今年冬天可真冷啊。”镜片下的目光又忽悠悠地移向今泉昇上半身单薄的训练服:“穿这么点就往外跑?仗着自己现在年轻,等以后毛病全都找上你了,后悔都来不及。”来自长辈别扭的说教式关心。也许不那么中听,但至少出发点是好的。今泉昇平缓道:“训练服里面加了保暖衣,之前也有其他人叮嘱过,还给我买了好多件——所以没事的。我送您到停车场就回去。”白石正千仁随即轻哼了一声:“不听长辈的话,倒是知道听男朋友的话。臭小子,就知道胳膊往外拐。”“我可没说是他买的。”今泉昇笑了几声。“不用猜,肯定是他!”老者臭着脸,烦躁地挥了挥手。今泉昇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膀。他陪着老者一道走了出去,行动靴在新落下的雪层上余留下沟壑颇多的痕迹。在葬礼上正式见到国仲佳之前,今泉昇从来没听他的舅父提及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事情。真要说起来,他对白石正千仁的生活其实没有任何的了解,无论是具体工作还是社交关系,对方都藏得严严实实的。“说起来,我记得国仲小姐好像做过心脏移植手术?”今泉昇记得,国仲前课长去世的当晚,他的妻子在医院哭诉时似乎谈及过这一点。“对,也是赶巧了。”白石正千仁微眯起眼睛,“小佳做心脏移植手术那天,刚好是她九周岁的生日。”今泉昇怔了怔:“……那这个生日的意义的确非常重大。”他记得国仲夫人说过,她的女儿国仲佳在医院被查出患有晚期的原发性心肌病。通俗一点释义,患者的心脏会比正常人的心脏肥厚许多,这无疑会增加人体的负荷。病症初期并不明显,后期却会显示出胸闷、气短气急诸如此类的现象。被查出患有这一病症的时候国仲佳恐怕只有七岁甚至更小,如果不做心脏移植手术,她恐怕就活不长了。在生日的这一天被赋予了一颗健全、完好的心脏,无异于是第二次新生。今泉昇把白石正千仁送到了停车场。“我就送您到这里了。”他立定在了车子的停车口。“行了回去吧,”白石正千仁钻进驾驶座,摇下车窗后探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晚上早点休息,年轻人别老是熬夜。”“知道了。”今泉昇朝着车子挥了挥手。…………今天在训练基地的一天堪称风平浪静。除了碰见了特意来见他的白石正千仁外,没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今泉昇回了基地又进行了一小会自主训练,就把队员都放走了。他在浴室冲了个澡,在外边吹头发的时候,在[连通模式]的另一视角下,他发现另一边的气氛好像不是那么太好——现在川江熏正在执行任务,再确切说,是在任务结束返回组织基地的路途上。这不是他第一次以川江熏的身份和降谷零共处,但他发现降谷零对川江熏的态度十分微妙。尽管进行任务对接的时候,降谷零完全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从来不会夹带私人情感。但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降谷零几乎一句话都不会和川江熏多说。马自达RX-7正在路上奔驰着,浅金发青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车厢内的氛围异常冰冷。而刚才今泉昇在送白石正千仁的路上,没操控川江熏进行任何的举措。“你们怎么认识的?”等红灯的时候,降谷零暂时踩下了刹车,冷不丁地问道。“和谁?”川江熏眨了眨眼睛。和平日相处时的温润声线不一样,浅金发青年的语气堪称不善:“别装傻。”另一头还在吹头发的今泉昇犯了难。真论他和“川江熏”是怎么认识的,似乎要从几个月前的濑目酒吧说起。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在酒吧。”“酒、吧————?”今泉昇觉得他好像听见了锐利的牙齿互相摩擦的咯吱响声。似乎不是好像,是真的有。今泉昇觉得零好像生气了。他下意识地以为零是觉得川江熏在推辞,于是又连忙加了句:“我没说谎。”“——没、说、谎?”[连通模式]的视角下,他看见浅金发青年的唇瓣轻启,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脸上虽然挂着纯粹礼貌性的笑容……但他总觉得降谷零的额角似乎冒着青筋。“具体呢?”红灯结束了,降谷零踩着油门继续向前开,“你们是喝酒认识的?”川江熏微妙地停顿了几下,最后回答道:“嗯……差不多?”还是个勉为其难似的疑问句。降谷零收回视线,笑得满脸核善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却用力到了泛红。遥在NBC基地里的今泉昇关掉了吹风筒,有点茫然地拔掉吹风筒的插线。他觉得这么说其实好像没什么毛病。他当时半梦半醒地从柜台处站起来,川江熏当时也的确喝酒了——还喝了很多。以至于他意识逐渐情绪、五感重归身体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盥洗室朝着马桶呕了半天,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所以他和川江熏的确是喝酒认识的?好像没什么错?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了一道简讯提示震动音。手机被放在了浴室外的今泉昇专属储物柜里,震动声响传达向下方的金属柜壁,声音颇为明显。今泉昇伸出手,解锁屏幕,点进了简讯界面进行查看。接着,蓬松黑发的浅灰眸子逐渐瞪大。“零。”坐在副驾驶座的川江熏脱口而出。在浅金发青年灼热而震撼的视线线,他怔了怔,又立刻改口:“波本先生,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降谷零皱了皱眉,虽然心下有些困惑但还是报上了当下的所在地点。“离国仲前课长的住宅很近……”他听见深栗发青年呢喃了几句,接着又抬眸看了过来。“麻烦改道,我们现在就去国仲宅。”降谷零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去哪?”“国仲弘昌,那位已经殉职的国仲前课长的住宅。”琥珀色的眼眸朝他瞥来,“白石部长也在那里,他们可能出事了——”银白色的马自达RX-7在倾刻之间灵活地改向了另一边的道路,车轮摩擦着地面,迸射出刺目的火花。今泉昇盯着简讯上的一串加密文字。他的密码学理论,是他曾经过生日的时候,从白石正千仁先后买给他的几本密码学书籍中学得的。后续又在警校培训时进行了一定的学习,对方发送给他的文字,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破解。摩斯密码和栅栏密码的组合体。翻译成对方想要传递的讯息就是——“H、E、L、P”今泉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