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4今泉昇起初还不明白, 一大群黑手党要如何保证在没有激起任何纷争的情况下,平和地汇集在同一处地点。直到晚上八点, 一名酒店服务员敲开了他的房门, 朝他递来一个袋子——里面放着一张某拍卖会的邀请函、一身体面又不惹眼的黑色西装、一把手/枪和若干弹夹、一罐成分未知的透明药液、还有一瓶出于莎朗女士的恶趣味,才放置其中的男士香水。今泉昇把其他东西都拿走了,唯独没拆开香水。他怕自己要是真在身上留下点什么特殊气味,恐怕就算今夜能逃之夭夭, 也容易被香水的线索一步步寻觅到踪迹。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决定让自己再低调一些。在夜半之时, 今泉昇准时出现在了传真机上显示的地点。入夜后的近郊区理应人迹罕至, 但此刻偌大的停车场却停放着数不胜数的名门豪车,从车下走出的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礼服华贵。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出停车场, 迈进林立在平坦地面的建筑物——一栋通体洁白、颇有中世纪风范的双层展馆。最重要的是,这场无数黑手党集会的地点,竟嗅不到任何一丝伦敦警方的气息。今泉昇很清楚这是什么原因——负责这片辖区的警察要么是收下了一笔赃款,去背弃信仰逍遥自在;要么就是为了保住性命,根本不敢在夜晚踏入这片地带。于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某些事物的存在,任由肮脏的毒瘤在这片土地疯涨,却绝口不提自己的不作为。——身为一个警察, 他再清楚不过了。青年凝望着那些向门口走入、衣冠整洁的人群,竟微妙地感觉胸口有些沉闷。伦敦的夏夜有些潮湿, 但温度称之不上高。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扯了扯系在衬衫下的领带,就这么放轻脚步, 让自己融进人流, 握着那张邀请函走进入口。来到会场的客人会被引导到二层的拍卖会场, 会场的面积大得出奇,呈圆形向下方凹陷,最中央的平台则是准备呈出展品的地方。此时的平台上空无一人,来到拍卖场的客人陆续入座,展厅内部略有嘈杂。今泉昇没准备在拍卖会场久坐,他能猜到这次的拍卖画展指向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索性就挑选了一个离出口位置极近的隐蔽座位。当灯光暗下来的时候,他的行动也会变得格外通畅。今泉昇听从了莎朗给出的建议。他不仅在上衣的口袋中放着手/枪,还在衣袖内藏了一把匕首。这具身体虽然具备恢复伤势的能力,但身体的运动能力与爆发能力,皆止步在寻常人的水平。如若今天真的碰到体型悬殊的对手,用武器防身是最好的选择。身侧的入口处,恰在此刻走进了一男一女。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衣裙妖冶,此刻正娇笑着问:“我们今天真的是来看画的吗?”男人只哼笑着回应:“为什么不呢,亲爱的?”女人却耸了耸肩膀,略失兴味地努嘴:“那些画就算再漂亮,恐怕也不值接下来即将拍出的价格。”男人则抬手刮弄了一下女子的鼻尖,开怀大笑:“你太聪明了,宝贝——”二人最后落座在今泉昇的正前方。他打量着这对男女的背影,眸光越发深邃。——看来大家都知道,自己今天是过来做什么的。直到会厅内部的壁灯与镁光灯,在一道清脆的“啪——”后,接连暗下。只剩一束白光打照在下方最中央的平台,而一名个头矮小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站立在平台中央。“女士们、先生们——”扬声器扩散开这名侏儒大小的主持人的声音。他在平台上方舒展开手臂,犹如在进行亢奋人心的宣讲,声音充斥着热烈与激昂。“欢迎各位莅临拍卖会现场,今夜在这里,将会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现代大师巨作!!”“那么话不多说,有请一号画品登场!!”…………一号作品的风格,与蒙德里安的《红、黄、蓝的构成》极其相似。正方形的画布被厚重的黑线,分隔为数个大小不一的正方形,中间被添注饱和度极高的亮色。但面积的分割和颜色的分配,远远不及蒙德里安精湛,颇有一股照猫画虎的拙劣气息。这张45*45大小的画作,正式拍出价格为一百五十万英镑。拍到这张画的买家面不改色,没有因为争夺到这张画而展露丝毫兴奋,也没有其他买家因为没能拍到画而垂头丧气。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后头有的是时间。当二号藏品登场的时候,今泉昇便在那处不易察觉的座位站起身。他轻松溜到了与自己不过相隔几米之远的出口,正欲走出的时候,却有一名身形魁梧的安保拦住了他。“先生,拍卖会才刚开始,你这是要去哪?”安保问道。“我去一趟盥洗室。”今泉昇回应地很自然。“盥洗室在会场内部就有设置,不需要离开现场,请你……唔!”安保的声音戛然而止。毫无灯光照射的出口处,今泉昇松开了捂在安保口鼻前的手帕,将陷入昏睡的男子拖到了更远处的角落。彼时扩音器中传来主持人介绍拍品的高亢嗓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光束的中央,无人察觉发生在他们背后的小插曲。今泉昇在角落处看到了一片体型宽大的花盆。想了想之后,他又将花盆挪动了位置。他估计就算灯光亮起来,也未必会有人注意到被藏在大型花丛后的安保。莎朗·温亚德送来的那袋东西里,有一罐呈透明状的**。当今泉昇扭开瓶盖,隐约嗅到一丝酒精气味时,就迅速把盖子拧了回去。那个女人大概是怕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真的会折在会场,于是还满心怜悯地送来了一罐可以暂时麻痹人体的药液。内含成分应该是各种生/物/碱,总之可以让人昏睡很久。刚才今泉昇一口气往手帕上倾倒了四分之一,这个剂量指不定等拍卖会结束后,那名安保还在埋头大睡。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了会场。会厅的外围是一处亮洁的长廊,此刻却无比寂静。放眼望向尽头,也不见丝毫人影。所以伊拉斯特的评审团队,究竟藏在哪里评画?今泉昇皱眉。如果他没猜错,伊拉斯特应该是在以收购画作为由,同他背后的专业组织,为伦敦当地乃至世界各地的人——洗钱。这些来拍卖会上前来买画的“买家”,大多都是涉/黑/组/织的成员,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将原本上不得台面的赃款变成正大光明的金钱。毕竟艺术品与常规商品不同,无法进行确切的明码标价,无论拍出多么高的数额,都算不上惊奇。人们要是追究起某个买家,为何以高价购下明显不值当的艺术品,对方只要一句“你不懂艺术”就能将旁人搪塞过去。当然,常人恐怕只会觉得这个买家人傻钱多,脑子有问题。在拍卖会的交易过程中,那些依靠生杀予夺和抢劫勒索得到的赃款,就会变成合法的钞票。而伦敦警方也对此视若无睹。今泉昇犹记伊拉斯特其人,之所以被称作“名画大亨”,就是因为能出现在他开办的画展之上的画作,无论此前多么默默无闻,一经展出都会备受业界关注。而这些画作,总会遭到各路买家的疯抢,最终被作者以满意的价格交易出手。然后在几年之后,这些画又几经转手,出现在某某拍卖会,被更加令人望而生畏的高价出售。于是这就完成了一个,法律难以搜寻漏洞的洗钱过程。这种手段放在几十年后尤其常见,只不过在这个年代,大约还是罕见的洗钱方式。伊拉斯特靠着自吹自擂,筛选出投稿到他手中的画作,为其进行展览和营销,一边扩大自身名气,一边让更多的画家踊跃前来。最终,再靠背后的团队以略高于正常价格的金钱买下作品,自此等待需要洗钱的客户上门,再将这些画作品送往拍卖行。这种做法屡试不爽,想必也让伊拉斯特捞走了大笔金钱。青年以极轻的步伐穿过这片甬道,一路走下远处的旋转楼梯。“看起来……”“我发现了一个藏在多年之前的秘密。”他低声呢喃着。…………今泉昇安全抵达了一楼。这个时代的好处是,他无需担心哪里安装着摄像头,只需注意周围的环境即可。而他途经的路上愣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不知拍卖会背后的团队究竟藏在哪里。只是二楼大半的面积都被会场承包了,于是今泉昇便在一楼搜寻起来。他在一片环绕大厅的立柱间行走时,终于听见了其他人的脚步声。于是他立刻闪身,躲闪到三人合抱之粗的承重柱后。他等来了两个喝得酒气熏天的醉汉。“那群人还在“是啊。伊拉斯特先生已经在催促他们尽快完工了——那帮人懂什么啊?一个个门外汉,连颜料的材质都区分不开!只是随便说上那么几句故作高深的话,就能在外面混成名声鼎沸的评画师!!”另一名壮汉言辞激烈,走路发飘。他一路摇摇晃晃,险些栽在矮个子的头上。“嘿!给我注意点!!你差点把我砸扁了!!”矮个子顶着红彤彤的脸,不满地挥起拳头,“你在这里愤世嫉俗又有什么用!你有眼光,你会挑画——你看伊拉斯特先生让你成为评审团的一员了吗!!”壮汉直接骂了句粗俗的脏话。下一秒,两个人直接在大厅扭打了起来。今泉昇没再观看这场闹剧,而是从立柱后方绕过二人,寻向他们的来处。刚才那个矮个子说,“那群人”还在所以,这栋房子应该不止地表上的两层。恐怕还有地下。****8月18日 22:37“叮铃铃——”今泉晴治在即将睡下的时候,听到了卧室中猛然响起的铃声。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报纸,掀开被子的一角,寻声走向前方茶几边的座机电话。“喂?”他拿起了听筒,将收声口凑到嘴边,“请问是哪位?”他倾听了一小会电话中的声音,不远处躺在**的妻子翻了个身,睡裙的肩带朝一侧滑落了少许。长发女人揉着困顿的眼角,又打了个哈欠,轻声问道:“是谁打来的?”只见她的丈夫静默了片刻,随后面色铁青地扭过头。“是师娘。”他的瞳孔在眼眶中颤动。“她说她终于解开了老师临终前,藏在房子中的秘密——‘如果想念他的话,就到最暗的地方,低头看看。’她说她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挖出了一张照片。”眼见丈夫的神情不大对劲,女人蹙眉,追问道:“然后呢?照片上有什么?”“师娘没来得及说。”男人紧张的连手都在颤抖,喉结不由自主地朝下滑动。“但我听见她喊了一句‘是谁!’……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嘭!!”不知是不是窗户没关严,一阵猛烈的风突然冲撞开了窗户,轻纱质的窗帘随之狂乱地翻飞。今泉晴治的心提起了一瞬,他反复地进行着深呼吸,接着颤颤巍巍地走去。他观察了片刻窗外,确认了安全后,才将窗户关严。外面起了大风,即便隔着玻璃都能听见飒飒的呼啸,没过多久便有雷电闪过,连同他的影子都被埋没在那一瞬间的强光中。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他听见了妻子平静的嗓音。“晴君。”“先报警,然后穿上衣服。”床间的女子坐起身,满面严肃,此刻正在用头绳挽着长发。“我们现在就去见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