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只度过了短暂的一瞬。周遭人声鼎沸、热切的游客们互相攀谈, 蹲守在那张为不知为何被命名为《醒来》的画作边。镶嵌着52.1g巨型粉宝石的画框,在吊灯的照射下璀璨闪耀,时间分分秒秒地滑过, 众人越发期盼国民怪盗的造访。人们专注于自我,忙碌着自己的事。时间继续流逝, 好似一切都毫无变化。唯有站在一旁的早川晋一发觉,今泉昇的身体短暂地僵滞,像是遭遇某种冲击, 只能呆愣在原地。所以,他略带好奇地用余光瞥去……下一刻,早川晋一的双目倏地瞪大。从相识开始, 今泉先生展露给他的一面,便是沉静且稳重的。就像是今泉先生此刻穿在身上的衣服——深灰色的风衣, 衣领配以少许冷调的蓝色, 正如他本人的性格, 是静默与理性的结合体。这种类型的画家其实不多见——或者说少之又少。极致的理性意味着缺乏想象, 想在幻想中找寻逻辑作为衔接, 往往是件极其痛苦的事。因而当早川晋一看到今泉昇那张压抑诡秘、与他本人究极矛盾的画时, 才真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奇的天性, 导致他非常想探究——探究这个男人潜藏在过去、又掩埋至深的故事。现在,今泉先生出神地凝视着那张画。他的表情略有闪动,那双色泽极浅的灰眸,竟像是盈满了波光粼粼的海水,只待下一刻海风呼啸,便会浪花翻飞、波涛汹涌。他在悲戚?在……愤慨?还是, 在忻悦?早川晋一看不透、也读不懂。他唯独能发觉的, 就是这一切的变化, 都是从男人看见眼前这副名为《醒来》的画作时,开始的。于是他小声地呼唤:“今泉……先生?”“嗯。”男人回应地很快。早川晋一以为他在发呆,结果他并没有愣神。“怎么了,晋一君?”今泉昇侧过头,他和缓地问。再次看过来时,他的目光恍若清澈见底、细究起来却又深邃幽长。他背后笼罩的迷雾更浓了。被这神秘白雾吸引的人们,想必会前赴后继地涌入其中,最终心甘情愿地……溺毙在不知去向的歧途里吧。早川晋一心想。“这幅画,您看的似乎很入神。”早川晋一说。“对。”今泉昇对此不置可否。他耸了耸肩膀,甚至略有兴味地微笑:“但事实上——我并不欣赏这张画。”眉目清冷的人笑起来,往往透着稀罕至极的珍贵美感。早川晋一看得出神,他向往一切美丽的事物,但又不忘问道:“为什么?”只见男人再度勾唇,像在开玩笑、像在回首,又更像是在释怀。“因为这张画,画的烂透了。”他真心实意地说。****“您不看了吗?再过一会,可就到怪盗基德的预告函时间了。”早川晋一跟在今泉昇身后,小跑着出了展厅。走在前方的黑发青年双手置于口袋,迈着修长的双腿,步姿笔挺。“不。”今泉昇回绝地很干脆。“我对小偷表演的现场魔术毫无兴趣——何况展厅的人越多,小偷施展障眼法的成功率就会越高。我不准备给在场的任何一位警官增添麻烦。”早川晋一张了张嘴,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对方的言辞不无道理。于是,他接续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呢?”展览馆一共两层,总面积堪达两千三百平方米。他们已经逛完了一层的大多展区,后来直奔二层,先去看了那张摆放位置特殊,却又备受瞩目的画作。“我们再看看二楼的画吧。”今泉昇回过头,眉眼弯起,声音轻缓地赞扬道:“晋一君的思维灵活跳跃,总能从特别的角度来探讨画作表达的核心思想——能和晋一君探讨画作,着实是件的幸事。”他笑得实在太好看了。早川晋一的目光登时雪亮,似乎比刚才还要热切。他兴奋地涨红着脸,每蹦蹦跳跳地路过一幅作品,都能滔滔不绝地讲起画的独到之处,连同在中间换口气,都显得无比奢侈。然而事实只是——今泉昇暂时不想说话。因为他正在观察这处展馆的内部地形,手指偶尔拂过墙壁,轻触敲击,以确认这面墙的背后,究竟是否被实打实地用水泥浇灌。很遗憾,不是所有的建筑,都会清晰明了地标注平面示意图。而为了应对怪盗的挑衅,场馆的主办方,更不可能将地图一五一十地为怪盗展露。所以现在,他需要凭着纯粹的记忆来推断,这座场馆是否保留有被墙壁隐藏的特殊地带。在正式取走珠宝前,怪盗基德总能依托各式手段来获得场馆内的情报。他的逃跑花样多变——依托易容混迹人群、从天台一跃而下飞向空中、又或者攀爬进错综复杂的管道,他总归有方法逃逸千里,将警察们戏耍的团团转。【其实偶尔利用我一下,也是不错的选择。】弹窗懒洋洋地提示。得了吧。今泉昇心想。这东西明知现在从他的大脑加载出去,钻进展馆内部的主机箱,可能会落个有去无回的惨状,却还要在这种时刻逗弄他。网络上疯狂流传的预告函上,怪盗先生寄送来的卡片上,留有一段优美的附言:‘上午十点,当光明消散的刹那,粉色的启明星会不翼而飞。’‘白影飞向山巅、落于清潭,接走明亮的星光,最后一同归隐尘世。’听起来相当文艺的谜题。不过想要翻译过来,却很简单。上半句的意思大抵是:早上十点钟,场馆的灯会被熄灭,怪盗基德会在黑暗中拿走那颗粉色的宝石。灯被熄灭意味着电闸极有可能被拉下,因而在距离预告越发接近的时间段,让弹窗跑进主办方的电脑里找资料,可不是个恰当时机。——万一断电,附近又没有合适的载体,那家伙可就玩完了。于是今泉昇漫不经心地提醒:“你现在跑出去要是遇到了麻烦,我可管不了你的死活。”【没关系。】那道机械音在笑。【少许的作弊无伤大雅,甚至能为我们节省时间,解决不必要的麻烦。】【危险总是与机遇并存。】【你应该很想快点回家吧?】弹窗又问。【所以站在这里别动,只要两分钟而已——等我回来。】今泉昇叹了口气。为了防止弹窗真的因为这种搞笑的理由消失,他只好抱起双臂,在大厅内等候起来。这一期间,早川晋一还在讲解着挂置在身前的画。他讲得口干舌燥时,但**依旧,等到他准备走往下一幅时,今泉昇又招呼着他回到原位。“先等一会,晋一君。”“怎么了,今泉先生?”“关于这张画,你提出的创作思路非常有意思。”他开始睁眼说瞎话。青年的脸上再度展露诚挚无比的笑,颇有礼貌地请求:“所以,可以请你和我再谈谈这部作品吗?”憋得面色涨红的早川晋一,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他其实已经因为讲话缺氧而变得大脑空白了,这通讲解下来,好似已经丢去了半条命。但没关系,他还剩下半条命。……拼了!****弹窗计算的时间非常精准。在他回到今泉昇大脑的那一刻,会场内部的灯光便尽数暗下。周围不少游客发出了惊叫,等待基德出现的粉丝们翘首以盼。守护着画框的警卫们立刻开启了随身的手电筒,一个个面色凝重地严阵以待。会场变为了一片漆黑,早川晋一也停下来讲解。他的反应很快:“是不是已经十点了?——是基德来了?”“我想是的,这应该就是小偷先生的把戏之一。”站在他身边的今泉昇说。“晋一君,麻烦在这里等我一下。”“哎?”早川晋一愣了愣,“去哪里?——这里这么黑,今泉先生?”“卫生间。”今泉昇答道。他摸着黑朝前行进,步速几乎没有因为周遭的可见度低而受影响。“我大概有点闹肚子。放心——马上就回来。”…………一如计划之中。在粉丝的欢呼声里,黑羽快斗穿着他那身洁白的西装,凭空出现。当然——那只是他的魔术小把戏而已,事实上他今天一大早,就已经混迹在这座场馆中了。这颗粉色宝石虽然体积巨大,但因为被镶嵌在画框里,所以未被世人命名。第一次在外网的网站上看见这一纯金质地的画框时,黑羽快斗就注意到了它。既然没有名字,那就赋予它一个名字吧——它值得。黑羽快斗想。宝石的色泽昳丽异常、柔和优美,像是古神维纳斯恬静的笑脸。于是他在预告上,将这颗宝石命名为“启明星”。现在这颗宝石已经成功落入了他的手中。远处警卫们握着手电筒,挥舞着警棍,爆发出被愚弄之后的怒吼。穿着西装的少年却扯了扯嘴角,发出了犹若演出落幕般的高呼:“那么粉色启明星——我就收下了!”一颗烟雾弹被他顺势丢在脚下,伴随一声闷响,一团浅粉色的烟雾在空间中炸开,四下溢散。紧接着,黑羽快斗开始执行起原计划的逃跑路线——那副名为《醒来》的作品的正上方的吊顶内,藏着一段由于施工问题,被暂时搁置的通风管道。管道内部原本已经被封上了,但他早在勘察地形时,就亲力亲为地将其重新打通。总之顺着这条管道,转上几个弯,他可以轻松抵达二楼天台——至于那些在后面追的人会爬到哪里去,他就不知道了。只是今天并不适合从天台直接逃逸。正值上午,黑羽快斗也没打算依靠自己的滑翔翼,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飞到天上——不谈自己有多么醒目的问题。仅仅两层楼的高度,在今日恰好几乎无风的状态下,他的滑翔翼很难飘起来。因此,黑羽快斗选择在二楼的天台,重新寻找一处管道口。他动作灵巧地钻入管道,一路沿着梯子攀爬,下方就是展览馆与外界相连的下水道。这座红彤彤的展览馆,外观像是一片层峦叠嶂的群山。据说设计灵感源自于日本阿尔卑斯山脉,其中有段山脉恰好横跨长野。所以——“白影将会飞向山巅、落于清潭”。怪盗先生将会先爬到天台,再途经水路。至于最后的那句“归隐尘世”……逃到下水道之上的街巷,重新混迹在人群里,不就是“归隐尘世”吗?今泉昇蹲守在一处不易察觉的小巷内,当他脚边的下水道井盖,被一位满身洁白的少年推开时,他低下头,面带微笑地朝对方挥手。怪盗先生刚从井下冒出半个头——他惊愕地抬眸,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上方的陌生男人。“上午好。”今泉昇蹲下身。黑羽快斗刚想缩回下水道,后背的衣领却被对方直接拽住——他,一个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的男子高中生,就像是被揪住了后脖颈的猫般,被轻而易举地提了出来。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黑羽快斗睁大眼睛。“喂——你在干什么!?”他险些就这么炸毛了,好在反复默念着e,才没就此破功。但他还是被对方犹如钳制住了幼儿园小孩般,轻松地拖拽到地上。男人薅着他的时候,还不忘抬抬腿把井盖踢回原位。“自我介绍一下,小偷先生,我叫今泉昇。”男人弯起眉眼。“其实我是个近期都在休假的警察,目前不在轮值期间,所以我可以当做今天没在这里见到你。”男人扬起唇角,笑容透着肉眼可见的不怀好意。“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黑羽快斗一脸复杂地盯着男人,嘴角一度抽搐起来。直觉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到倒大霉了。你这不像是要和我做交易。少年心说。——你这像是在勒索。……****和早川晋一告别后,今泉昇就去赶赴了那班中午就从长野站出发的JR。他原定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才抵达东京站,只不过行动相当顺利,于是他迅速回了降谷零的公寓,中间丝毫没有拖沓。直到他站在了公寓的楼下,他才猛地回想起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他的瞳孔在震颤。【我提醒你就有用吗?】弹窗冷笑了一声。【你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了?行李都直接丢在了长野的公寓里,我真怕你一会还没站在家门前,就在上楼的过程中把衣服脱个……】“打住——我再怎么着急也不至于做种丢人现眼的事。”今泉昇义正言辞地否决。“而且我们说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吧?”他反唇相讥。“你明明知道我一定会忘记,而且还说过要提醒我——结果你根本就没提醒!我还没来得及向诸伏前辈道歉!”现在他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回东京了,就算想请诸伏前辈吃饭,也已经来不及了。那声音闲散地拖长:【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别贫了。快上楼吧。】今泉昇想,他确实是有点心急。他其实只从这栋公寓离开了三十几个小时而已,可他竟然觉得时间就这么流转了数个世纪。…………“叮咚——”当听到公寓的门铃被按动时,降谷零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他原本在沙发上翻阅着新买的料理手册,而哈罗就缩成一团,在他的腿上睡觉。听到声音时,哈罗雪白色的耳朵立刻抖了抖,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还发出一声惊喜的“汪!”光是看哈罗的反应,降谷零就知道站在门外的人,究竟是谁了。于是他和哈罗一起走到门边,面带微笑地打开门。“前辈,你今天回来的——”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对方迈进门的第一件事是反手锁住门,第二件事就是扯住他的领子。清冽的味道在唇边扩散,降谷零不免有些诧异。周遭的气温在上升,唇齿交接的过程中,他们不知不觉地一起跌在了地板上。一旁哈罗的满是困惑地盯着这幕,一边发出脆生生的叫声,一边绕着二人转圈。直到彻底分开之后,降谷零的胸口上下起伏着,这才有功夫看向坐在他身上的男人。他用那双略带湿润的蓝眸茫然地打量,却隐约觉得他的恋人,和以往有些不同。“前辈……”他寻觅了半晌,却没能察觉出变化在何处,于是只说道:“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嗯。”半坐在他身上的黑发男人伸出殷红的舌尖,像只餍足的猫般,轻轻舔了舔嘴角。然后他弯起眉眼,轻声笑了起来:“因为我想早点看到你——”“我回来了,零。”“欢迎回家,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