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5神奈川某段险峻的盘山公路下, 是一片凹陷的山谷。山谷地势极低,繁茂的树丛大范围覆盖土壤。木干坚实的落叶松直冲云霄,顶端尖利的枝芽刺破晨日, 下方的小溪沉缓流淌, 浅薄的白雾在边际弥漫。佑川乡便处在这段下沉的两山夹缝中央。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乡下,虽然景色优美, 但由于地形问题一直没有开发, 因而是东京圈内罕见的非旅游型村落。这里交通不便,进出的方式唯有途经一条狭窄崎岖的路。这段路到了雨天极其泥泞, 车轮会陷入泥沼,塌方的风险时刻相伴, 这使得这条与外界相连的道路险象环生。所以, 当吉田步美和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外婆,从小溪上捞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时,她的外婆才会立即敲定主意——将女人搁置在家中。女人身上受了不少刮伤, 零零碎碎的伤口间, 还埋着几颗玻璃残渣。被从河水里间捞出时, 她已经奄奄一息,呼吸微弱到时刻会散去。于是当天夜里, 步美的外婆从村头走到村尾, 就为了请了村里唯一的医生来处理伤口。上了年纪的医生眼神毒辣, 他用镊子夹出了横亘在血肉间的玻璃残片, 又为伤口逐个消毒、缠裹绷带。“她此前经历过打斗,但皮肤上的划痕, 大多是树枝划的。”医生说。很快, 他就得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所以, 她可能是从上面的公路摔下来的。”那可是几百米的高度……!人摔下来却没能变个粉碎, 实在是福大命大。外婆瞪大了双目,对此颇为震撼。“看她的长相,应该是个外国人,不知究竟经历了什么。”医生奉劝:“总之,先等她醒过来。然后再问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天夜里,外婆端着一柄烛台,正准备回房睡下时,听见了客房内传来了“咣当”的巨响。她惊得连忙拉开门,只见这名银白色长发的女人痛苦地捂着头,像只担惊受怕的白狸猫般,在房间的角落瑟瑟发抖。地面的桌子被她踢倒了,桌上的水果散乱地在榻榻米间滚动,刚才的异响大概也源自于此。老人家屏住了呼吸,她寻着女人的啜泣声,动作轻柔地跪坐在她的面前。她说:“你别害怕,小姑娘。”“是不是伤口太痛了?别怕、别怕——”她像哼唱着安逸的摇篮曲般,和蔼地抚摸着女人的后背。女人抖动的幅度逐渐小了。她缩在老妪的怀里,胸口剧烈的起伏逐渐消散,她终于沉静下来,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女人的眼睛与常人不同。一侧眼眸湛蓝澄澈,另一边却是无机质的透明色,巩膜与虹膜几乎融为了一体。她的泪光在黑夜中,也显得无比灼眼。老人家很耐心,女子的头发有些乱,于是她用粗粝的手指温柔拨开。然后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女人战栗着张开了唇瓣,话到了嘴边时,却又愕然地停顿。“我……”她嘶哑的声音在发颤,瞳孔受惊似的缩起。。“我……叫什么名字?”她发出梦呓般的沉吟。****…………吉田步美不知道女人的名字。村里的医生说,她似乎是因为头部受到剧烈冲击,所以才会丧去记忆。于是,她只好称呼这位漂亮的女子为“大姐姐”。今天是大姐姐住进外婆宅院的第三天。她身上的伤势不仅有所好转,还从昨日开始,便帮着外婆做起了体力活。银发女人扬起握着斧头的手臂,随着一声利落的“咔嚓”,柴火被轻轻松松地一分为二。被劈开的横截面平直完整,村里砍了一辈子柴火的农户,都未必能保证劈的如此完美。她只耗费了十分钟,便将外婆需要忙活一个小时的事情处理完毕。步美当时在一旁拍着手,凝视女人的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大姐姐美丽又温柔,步美很喜欢她。但是当姐姐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时,异色的双眸总会忧愁地盯着天空。所以当步美想起今天佑川乡会举办一场庙会祭典时,才会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来。“呐,今天和我一起去参加庙会吧,姐姐?”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道。步美知道大姐姐很想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但她想不到其他办法来帮助姐姐,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她去神社,向庙宇内供奉的神明许愿。女人眨了眨眼睛,迷茫的表情印证着,她此刻正在努力思考什么叫“庙会”。过了半晌,她又点点头,温和地答道:“好。”****…………面对弹窗的问题,今泉昇的眼皮一跳。从他在东京国立医院苏醒开始,手机上的那款漫画APP就一直处于封禁状态。他点不开软件,也无法删掉软件,于是就把这东西随便丢进了某个收藏夹的角落,放着吃了几个月的灰。印象之中,弹窗似乎为了不让弹幕向他剧透【死于烟火中】的情节,才会把[追更模式]强制关闭。毕竟只有达成今泉昇与川江熏的“双死结局”,他的意识才能回溯至过去。“所以……”今泉昇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自己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去理会的软件。“这东西现在能用了吗?”【嗯,维护结束,现在可以用了。】弹窗回答。它神神秘秘地提醒着:【你还没说你想先听哪个消息。】“那就好消息。”【好消息是,你只要点开漫画,[连通模式]就能开启。你随时可以让在另一边沉睡的川江熏醒来。操纵两副身体的功能,也会重新启动。】“坏消息呢?”【坏消息是,川江熏现在的病床边,就坐着朗姆。】今泉昇合上了嘴:“……”这已经不是坏不坏消息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恐怖故事。【而且,他已经在旁边盯着川江熏发呆三个小时了。】弹窗不忘雪上加霜:【看的很入迷,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甚至怀疑他一会困了会不会直接睡在川江熏旁边。】今泉昇骂了句脏话。“所以……”今泉昇踌躇了一瞬。他的手马上就要触碰到那个图标怪异的APP了,指腹将落未落,仍在犹豫不决。“我到底该不该点开?”今泉昇难得自我怀疑了一会,好半天都拿不定主意。他必须浏览一下漫画,看看在他昏迷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但他着实不想面对朗姆那张狰狞丑恶的嘴脸。又膈应,又期待。这他妈是什么微妙的心理……?【你自己的事,你不要问我。】弹窗在一边熟练地阴阳怪气:【不是吧,不是吧?不会有人到了三十岁还要靠别人来做决定吧?真的会有这么没主见的人吗?】不得不说,弹窗真的很了解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激怒他。今泉昇长吁出一口气。他心理上,实在不想认同这玩意的存在。……尤其是当他发现他与弹窗之间,究竟维持着多么不可思议的联系后。“那就开吧。”青年两眼一闭,果断地按下了那款漫画软件。…………[!!!!][!!!!!!!!][救命啊救命啊——朗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撒手啊!把爪子拿开啊啊啊啊啊——]一波好久没能见到的弹幕冲击,猛地从屏幕跃出。今泉昇盯着这些刷新迅速的东西,看得越发眼花缭乱。整个弹幕区域都在发出辣眼睛的尖叫。随着软件的启动,[连通模式]的功能被再度开启。那诡异又熟悉的视角重新归附脑海。共享的视觉体验令一切再普通不过的事物,都变得玄妙无比。——朗姆到底在干什么?今泉昇选择性地忽略了弹幕上堪称迷惑行为大赏的发言。他在干什么,应该让我来帮你们看看。今泉昇有点发晕地想。…………贝尔摩德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的主要任务一共有三个:一、伪装成驻场医生在会场待命。作为接头人回收神田七优得到的光盘。二、在野格酒的实验结束后,带着实验数据与野格酒乘坐直升机离开。三、等待野格酒提供适配器官,为实验品069进行器官更换手术,确认能否唤醒069。然而好笑是,每一项任务,贝尔摩德都只完成了一半。朗姆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故意找茬,光盘下落不明、野格酒死在了会场、069的手术也没做上,还被她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尤其库拉索为了回收那张光盘,才跑去找神田七优,结果却落得杳无音讯的下场……贝尔摩德仗着“那位先生”对她的宠爱,总会作出各式各样的出格行为。朗姆不是没提出过抗议,结果“那位先生”却说:“她是个可悲的孩子,你们应该好好相处的,朗姆。”朗姆听得双目发黑,差点就这么晕厥过去。“那位先生”珍视他的手段与才能,所以才在数十年前加入人体冰冻计划时,将支配组织的权利交托给他;但“那位先生”是珍爱着贝尔摩德本人,才会把数不胜数的财富,赠予于那个女人。这么多年过去,朗姆其实再清楚不过了。“那位先生”更偏爱贝尔摩德,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她——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所以他决定不和贝尔摩德置气。毕竟那位先生只字不提光盘的事,想必是还留着后手。从展览会离开后,贝尔摩德便带着069回到了东京据点。069已经沉睡三年半了。据说上一次被贝尔摩德带回来时,已经血肉模糊的不成样子。曾经参与069研究项目的科研人员也表示:069只要受了危及性命的伤口,就需要长时间进入睡眠修复机体。如果是受了火伤,导致体内大量细胞坏死、蛋白质变性,那么休眠周期也会持续延长。所以朗姆才提出:不如把069送去展览会上,直接给他更换适配器官,也许可以加速069苏醒的时间。反正野格那里存储的器官数不胜数,也省的把069运回那处藏在地下的秘密研究所了。只是朗姆没想到,这出在东京游戏博览会上演的戏剧,竟然会以如此狼狈的结尾落幕。“真是失败的彻底。”朗姆喃喃着,表情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069和贝尔摩德一样,拥有抵御时间的能力。那张亦如几十年前姣好的皮囊丝毫未变,戴着呼吸面罩的脸安逸宁和。四年前,朗姆听说琴酒在底层发掘了一个新人时,就有点好奇。他说那个新人有点小聪明,也许可以加以利用。琴酒觉得脑子不错的人,那一定很特别。直到朗姆从库拉索的手中,收到了新人的资料。远在国外的他,看到附在资料上的照片时,嘴角不受控地上扬。——你这还不是回来了吗,069?就像贝尔摩德一样疲于奔命。无论如何竭尽全力地逃,最后还是要夹紧尾巴,低眉顺眼地返回组织。你们都是怪物,你们最好明白,只有组织才能为成为你们唯一的庇护所。朗姆对于库拉索发来的资料很是兴味——他不知道069什么时候精通了数学和密码学。但他如果,非要这么“自我介绍”……于是朗姆连夜设计了一场专门针对069的考核。069怕火。如果被火灼烧,那么他的自我修复时间就会被无限延长。所以朗姆在“考场”里,添加了无数难以解答的谜题,还有……大快人心的火焰。——这是见面礼,069。…………今泉昇确信自己已经获得川江熏的身体支配权了。但这种感觉非常……怪异。或者说,是嫌恶。现在有人在触碰他的脸,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几分钟前,弹窗刚说过朗姆就坐在他旁边,因此他无比确信这只手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人的。下一刻,那只手似乎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今泉昇听到了玻璃被敲响的声音。那是扣在他脸上的呼吸器。朗姆似乎,是想拔掉他脸上的呼吸器。难怪刚才漫画软件一打开,弹幕就在全程惊声尖叫。“啪。”半空中,一只冰冷的手,重重地抓握在了朗姆的手腕。坐在病床边的中年男子一愣,未被眼罩遮盖的眼睛骤然瞪大。心脏监护仪的屏幕上,心脏的跳动频率数值,比几秒前增幅了不少。冰冷的器械发出了滴滴声响,洁白的床褥间,身型瘦弱的青年,逐渐睁开了双眼。一对琥珀色的眼眸,透着几乎降至冰点的温度,平淡地看向前方——青年的眉头皱起,随即自己扯下了脸上的呼吸面罩。“真糟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真是让我反胃到了极点。”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并不恼怒,反而咧嘴笑了起来。“我可以叫人拿盆子过来。”“现在要吐吗,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