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9从长野县的画展离开后, 今泉昇就与弹窗详谈过一件事。他的记忆随着那张被命名为《醒来》的油画而复苏。此前漫长的时间旅途犹如走马灯般,环带中的齿轮咔哒咔哒地扭转,陈旧的场景被置放在老胶片的中央, 一幕接着一幕地缓慢划过。盯着那副通体纯白的画时, 青年的目光在微微闪动。但那一刻, 他仅在思考两件事:一、乌丸莲耶目前藏身于何处。二、如何彻底杀死他。那时, 弹窗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轻轻回响:【还记得那张光盘吗?】“记得。”从莎朗的公寓醒来后,今泉昇便独身赶往了山武郡。尚未搬迁东京,一举掌握银座命脉的山下井,彼时还是个在山武郡负责看场子的街头混混。而今泉昇在山下井的宿舍中, 找到了那张被藏在柜子深处的光盘。他在办公楼就地挑选了一台电脑, 弹窗则在钻进那台电脑后, 在光盘中编写了新的数据。【那张光盘是山下井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但实际上, 这张光盘就是乌丸莲耶本人,亲自交予山下井的母亲的。】今泉昇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停顿了半晌,神情透出了罕见的迷茫。“那我在泰维斯酒店见到的‘乌丸莲耶’, 又是怎么回事?”当时, 他仅知道这团卑劣的数据侵占了宫野仁香的大脑, 并且拥有将自我分割, 以达到同时操纵多人的能力。但这个“乌丸莲耶”从何而来、何时而来、又是如何出现在那个年代的伦敦的, 都是未解之谜。【你在泰维斯酒店见到的‘乌丸莲耶’与我大体相同。他是从十个世纪、乃至更久以后的未来,钻了时间的空子回到过去的。】【四年前你的手机中莫名生成APP的那天, 就是我返回过去的第一日。能力限制了我能回溯过去的最远距离, 在四年前抵达你的手机里,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但乌丸莲耶不同。我说过, 他比我强大得多。因此, 他也可以返回更加遥远的过去, 比如——将光盘交付给山下井的母亲的那一天。】今泉昇愣了愣。他一时有些语塞,整个大脑都乱糟糟的。但印象里,他倒是记得弹窗曾像神棍似的念叨过一句,他当时根本听不懂的话——它说:山下井是被“那位先生”选中的人。【就像我一样,在使用配置低端的电脑过后,乌丸莲耶也会变得尤为虚弱,甚至需要长期休眠。山下井的母亲故去了四十三年,光盘是作为遗物交给山下井的……也就是说,乌丸莲耶至少回溯到了距今四十三年前的过去。】今泉昇逐渐跟上了弹窗的思路。他沉思了片刻后,总结道:“所以,乌丸莲耶在将这张光盘交给山下井的母亲后,就开始长期休眠了。直到我奔赴伦敦见我父母的那一年,他才重新复苏。”【Bingo】那阵没有感情的机械音予以了肯定。【而山下井在母亲去世后,拿到了这张光盘。他混迹在千叶县的街头,又和儿时的玩伴优子结了婚。后面的事情你大概知道了——他与优子结婚后,生下了一个患有先天心脏病的女孩,而发妻优子也身患重病,不幸陨落。】想要救女儿,就要拿出大把钞票。于是走投无路的山下井拿着光盘,与黑衣组织进行了一个交易。他拥有了财富、也获得了权利,摇身一变化作掌握银座命脉的山下组首领。他聘请了无数出众的科研人员,为他的女儿治病,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将一座化工厂改造为深埋地下的实验研究所。【福报相祸,善恶有终。】【你可以说山下井最后的狼狈身死是他罪有应得。但不能否认,他人生中至少有一半的悲剧,是乌丸莲耶带给他的。】黑色的乌鸦,散播着象征不幸的死亡与瘟疫。无数人被卷入漆黑的浪潮,自此身陷囹圄,在光芒无法触及的地带悲戚嘶吼。【乌丸莲耶之所以选中这个命途多舛的男人,是因为他知道:在山下井走投无路的那一日,这个男人就会用这张光盘作为筹码与组织交易。光盘会重新回到组织的手中,却间接造就了一个足以将世界搅和的天翻地覆的疯子。】【在山下井斥资打造的研究所正式落地后,虚弱的乌丸莲耶,就一直在研究所的超智能计算机中休眠——致使乌丸再度陷入虚弱状态的原因,你应该也知道。】今泉昇挑了挑眉:“……我做的?”【对。或者再具体一些说,应该是你的母亲做的。】勇敢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儿子,带着大部分乌丸莲耶的数据,陷入了泥潭般的黑洞裂缝。裂缝的另一端还埋藏着什么已无人知晓,她是否还活着,也成了永恒的谜团。【而在你和松田潜入研究所的当晚,你们惊扰到在电脑中休眠的乌丸莲耶了。】听到这里,面容清峻的男人倏然一怔。他恍然大悟似的,双眸微微张大,浅灰色的眼底却闪过一团流动的光。几秒过后,他的唇畔流溢出细碎的哼笑,肩膀也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因为兴奋。“我明白了。”他还在笑。“所以我那天在卫星电话里,听到的那句没头没尾的‘我一直在看着你’,是乌丸莲耶对我说的。”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弹窗要说明的重点,原来是在这里。“山下井的研究所早就被公安接管了,那乌丸莲耶现在藏在哪?”【研究所的炸弹系统被触发时,乌丸莲耶怕了——那处研究所与世隔绝,内部信号被全数屏蔽,一旦电脑在爆炸中损毁,他就会直接交代在研究所。他害怕,怕自己就此覆灭,所以只能用卫星电话通知莎朗。于是莎朗潜入研究所,连夜带走了他。】【至于乌丸莲耶现在置身何处……实际上,他就在你曾经呆过的,那个豢养着无数科研员的地下科研基地。】青年的眸光越发深邃。他被莎朗·温亚德带出那个科研基地时,在出门的前一刻被汽化□□从头到脚冲刷了一遍,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羽田机场了。今泉昇当时只能确定,那处科研基地深埋在日本某片土壤的数英尺下,像是险恶的病毒般在暗中滋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记得那串电话号码。”他挑起嘴角。只要顺着那串号码,他就能找到地下科研基地。——然后揪出乌丸莲耶。****今泉昇没在库拉索和小林幸佑的面前现身。但见到小林在给母亲扫墓的时候,他便松了口气。小林幸佑已经被救下来了。看到站在一旁,同样有些狼狈的库拉索时,他便愈发肯定——救了小林的人正是库拉索。按照弹窗的说法,小林幸佑原本该在返乡祭奠母亲的路途上,被一只棕熊拆之入腹。但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死,还能跪在母亲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原因是本不该出现在佑川乡的库拉索,救了小林一命。而库拉索之所以会来到佑川乡,是因为他和降谷零在盘山公路围堵到了库拉索。库拉索自知走投无路,于是决定跳下山崖。但是今泉昇不能让组织把库拉索带回去。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踩在崎岖的山路间,鞋底触动杂草的声响略有嘈杂。路上的一对男女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穿着风衣的黑发青年,伸手拉开了科帕奇副驾的车门。他侧过头,朝着身后的女人比了一个姑且算是绅士的姿势。“请进。”金发女人挑了挑眉,她半信半疑地瞄了一眼对面的青年,对方没说话,只没什么表情地耸了一下肩。于是,贝尔摩德坐进了车子。今泉昇帮她关上了车门,然后从车头绕向驾驶座,直接坐在了贝尔摩德的身边。青年将双臂交叠,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前方的山巅,随后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今泉昇。现在就职于东京警视厅公安部。”“川江熏——或者说卡慕·温亚德,他是我的线人,我与他之间的合作已长达四年之久。”金发女人抬起头,绿眸朝他直勾勾地望去,内中蕴含着毫不掩饰的惊异。也许她在为一个警察不按套路出牌的自我介绍愕然,也许她在为卡慕早在四年前就和公安混迹在一块而震撼,又或者她在思考其他事情——但这些都不重要。“这很好解释吧?如果你看过卡慕的个人档案。”今泉昇平静地说。他就像是此前从不认识莎朗般,秉承着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悠悠地反问:“不然你觉得,他档案上那些平平无奇、却又真实无比的过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当然是公安给他做的。贝尔摩德的目光倏然冷凝。她的表情归于平静,甚至冷哼了一声:“所以呢?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做什么?”“来帮你。”今泉昇答道。“帮我?”金发女人的红唇扬起,却发出一道充斥着讽意的嗤笑。“警官先生,我们满打满算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喔,或者是第三次。”她突然发觉,这辆车子的内饰有点眼熟。如果她没记错,几年前她和这个男人在某家餐店有过一面之缘。出于要记录数据,以及这家伙的脸长得不错——所以她决定帮这个男人开车送人去医院。女人眸底的色泽越发漆黑,像是浓墨滴在宣纸上,向周遭晕染扩散。她拖长了声音,冷淡地质问:“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帮我——?”“况且,”贝尔摩德话锋一转,“你又怎么知道,我一直在追求的东西,是什么?”面对一连两个反问,今泉昇的面色尤其平淡。他一口咬定:“我知道。”你最渴望的事物,我知道的——一段普通平凡的人生、一张可以老去的容颜、一个稳定美满的家庭。这些常人可以轻易拥有的,对莎朗·温亚德而言,却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她曾经拥有过一个女儿,为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抛去全部的尊严。但是克丽丝还是死了,死于阴谋和陷阱。于是她那无处安放的微末爱意,彻底化作了扭曲的憎恶。“我和卡慕的关系还不错。”今泉昇轻声道。“他和我谈过一些你的事。很遗憾,你真正追求的事物我永远也给不了你,我只能帮你做些……其他小事。”贝尔摩德冷漠地盯着他。驾驶座上的男人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向了极远的地平线,微笑的模样竟透着出人意料的柔和。下一刻,男人的唇瓣和缓地张开——“比如,帮你杀掉朗姆。”贝尔摩德的目光闪动了一瞬。她冷哼了一声,唇角却向上挑起。不知是在嘲弄他的无知,还是被这个笑话逗乐了。女人将修长的双腿交叠而起,即便她当下的处境算不上安全,但她的一姿一态,仍保持着优雅的美感。“你要怎么做?”她慢悠悠地问。…………****今泉昇眼见着那辆造型拉风的德托马索驶离了视线。临走之前,他把贝尔摩德的手机还了回去。为了表示真诚,他除了将那封险些发给朗姆的简讯删掉了以外,没再动过任何东西。【你就这么放莎朗走了?】弹窗问。“嗯。”今泉昇轻轻点头。他非常有自信,莎朗·温亚德绝不会拒绝他。从他直截了当地坦白他与川江熏的合作关系时,莎朗就注定不会把今日有个警察找上她的事,和第三个人道出。因为莎朗·温亚德的心,至始至终都不在组织。她是向阳而生的花,只是种子不慎落在了阴湿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