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一道震耳的呐喊, 将伊达航的思绪骤然拉回。他顶着不知何时挂满脸颊的冷汗,狼狈地转过身,却瞧见石上一脸焦炙地:“队、队长!!菊川前辈他……”“菊川?他怎么了?”石上一手按着自己的耳麦, 他显然正在倾听频道里的声音, 他的瞳孔在震颤, 面色越发铁青。听完耳麦中的汇报后, 石山大声高呼:“——车子!!我们的车子被开走了!”“被安排看守正门的秋山想要联络您和菊川前辈,但是没能得到回应……秋山拿不定主意,看见车子被开走后想追上去, 却恰巧看见菊川前辈倒在地上……”伊达航瞥了一眼地上残破不堪的尸体。车子里坐着的是那两个刚才被扭送回车的小孩, 而地上的这个专业人士, 身上压根没有零件。他俨然明悟了当前的局势, 对手不按套路的出牌、三番两次的被戏耍,令他的心中一阵窝火。年纪轻轻便能用精湛演技玩弄警察的杀手、还有以性命为代价转移警方注意力的犯人……回首六年的职业生涯, 伊达航还是第一次触碰如此坚硬的钉子。他以往碰见的“恐怖分子”, 和这些有组织、有规划、有能力的专业人士截然不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个令他周围的亲友倾尽所有的组织, 究竟有多么恐怖骇人——伊达航的声音干涩:“菊川……现在怎么样了?”“秋、秋山说,他可能已经……”咯噔。心脏毫无征兆地停跳了一瞬。胸腔前端仿佛被无形的双手揪紧, 氧气在被抽空、溃散, 令伊达航几度无法呼吸。他面颊的肌肉在抽搐, 神情逐渐扭曲了起来,双眉犹如被沉重的巨山压下,眉头几近纠缠在一起, 眉弓下徒留着一片无法挥散的阴翳。伊达航苍白的唇瓣抖了抖。他深吸了一口气, 强迫自己做出最理智的决断:“你们两个在这守着, 把现场保护好。我的耳麦损坏了, 有事直接和秋山联系。我现在去查看菊川的情况。”“是!”……追击的过程并不顺利。负责开车的司机也是个新人, 入职NBC小队不足一年,车技方面称不上顶尖。尽管车子在最近的路口调了头,在略有密集的车道上穿梭灵活,但前面那台面包车胜在亮着警灯,不明所以的居民车不敢阻挠“警察出警”,只得纷纷避让……以至于那台车子行进流畅,却造成后方的交通瘫痪,一台台轿车车头顶着车尾,整条马路都被搅弄得鸡飞狗跳。今泉昇抱着双臂,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他们所在的道路就在东京都有名的不夜街附近,不远处的商业游玩圈不眠不休,彼时的市民们恰好沉醉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因此,这里也是接近凌晨后,少有的车辆众多的地带。如今他们的车子被几台轿车携裹,前方又遇上了红灯——嘈杂喧嚣的车流、在视线中越发微渺的红□□芒、还有漫长至极的倒计时,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焦躁不安起来。今泉昇头脑中的那阵电子音,今日听起来也同样严肃:【劫走公安车子的犯人胆子也是够大的。】【借用警灯来开辟道路虽然疯狂,但的确是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弹窗说道。【不过开着警灯,也意味着那台车会成为车流中最显眼的目标。现在周围的车多还好,一旦到了僻静的地方,他们就会把警灯取下。】这也是今泉昇此刻的想法。他默不作声地倾听着,那道电子音又极有效率地:【根据运算,他们可能开往的方向一共有三个,但概率最大的是通往郊野方向的那条——你明白吧?他们的目的地可不在东京。】【另外,我知道近路,就是有点危险。】今泉昇抬起头,朝前面的年轻警察说道:“阿部君,趁现在还是红灯,我们换一下位置。”“换我来开。”他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叫做阿部的警察又回头瞄了他一眼,大约是被那充斥着威慑力的锐利长眸震撼,以至于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好的,前辈,请务必注意安全。”阿部利落地拉开安全带,颠颠跑下车。今泉昇和对方互换了位置。红灯上方的数字在逐渐递减,黑色荧幕里的两位数转变为个位数,倒映在青年玻璃似的浅灰色眸子中。3……2……1!!黑发青年的手陡然挂挡,调节向最高档位。他另一手锤向方向盘中央的喇叭,一串悠长的笛鸣在夜幕下响彻,好似在昭告周围的车辆尽快躲闪。下一秒,他一脚踩下油门,轮胎在倾刻间飞速旋转,将沥青路摩擦出刺耳的尖啸,车尾随之喷发出细碎的火花。周围的车辆下意识地避让,这台看似平平无奇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停止线迅疾冲出!!目前计划还在掌握之中,但是戏要做足。青年抓着方向盘,将车子径直开上转弯处的桥梁,他接连超过无数台车子,弯弯绕绕了几个路口,最后一头栽向了一处坚固的护栏。后方的年轻警官瞪大了眼睛,发出了比坐过山车还要惨烈的惊叫。“警视!!”有人在喊,“前面没路了!!!”“下面!!桥下面是新干线啊!!!”“我知道——”今泉昇没有减速,反而将油门踩到了底端。“别咬到舌头!”他提醒着。嘭!!!一声高遏行云的巨响。轿车从围栏冲出,径直跃向半空,腾空划过一道蜿蜒的长线。那一瞬间的凌空被无限延长,强烈的失重感刺激着人的感官,后方的警察们紧紧扯住车厢内置的扶手,嘴巴惊愕地张大,吼叫声将出未出。而驾驶座上的青年再度握住变速杆,双目波澜不惊。车子从最高点下落,眼见着就要摔落在地面——这一落油箱会泄露,坠落时摩擦出的火焰会引爆车子,他们的尸骨将会在爆炸时化作一摊齑粉。车后座后的警察无一不绝望地阖上双目……呜————下一刻,一截繁长的列车竟从桥洞下奇迹般钻出!!轿车的轮胎蹭过新干线的顶层,以其中一节列车为缓冲带,有惊无险地落在了一旁的土地上。这就是最快的近路,诚如弹窗所言——“有点”危险。一通操作下来,他们甚至进度超前一些,可以在这边的道口堵着,守株待兔。缩在后面的年轻警官们一个个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再看向那位气质冷淡的前辈时,他们的眼神全都变了,犹若见到了不容不敬的鬼神——早就听说过上一任NBC恐怖活动搜查队队长的传闻。虽然在职时间短暂,但却破获了多起大案,据现任队长闲谈时的透露,前队长的指挥风格大抵可以如此形容:冷静之下隐匿着别具一格的疯狂。百闻不如一见,的确有够疯的。偏偏警视先生现在神情淡然,目光犹若无风的湖面般平稳,仿佛一场玩命式的飙车于他只是家常便饭。【就快到了。】弹窗提醒他。【犯人肯定已经把警灯拆下来了,车灯估计也没开。这里很黑,小心行事。】今泉昇点了点头。…………伊达航赶去前门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半跪在地上的秋山、还有躺在他怀中不省人事的菊川。他连忙加快步伐,急匆匆地跑去,围在了秋山身边。秋山听到了脚步声,表情凝重地转过头,忧心忡忡地:“队长……”不过短短十几分钟过去,刚才还坐在车中的菊川,此刻灰头土脸地紧闭着双目。他无力地瘫软在秋山的臂弯,胸口处沾染着一片浓艳的猩红,昏暗的路灯下,他的面孔苍白而脆弱,宛若一触即碎的瓷片。伊达航低头望着他,干涩的唇抖动着:“菊川……”他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男人的鼻底,正要感受是否还有一气尚存时,却见菊川的眼睫颤了颤。伊达航一惊,当即大喜道:“菊川!!”只见男人突然咳嗽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倏然狰狞,五官恨不得扭曲在一起。他满脸痛苦地睁开双目,缓上好半天,才喘出一口完整的气。菊川半眯着眼睛,声音很是虚弱:“疼死我了……咳咳,感觉肋骨断了……”伊达航忙扯开他的外套,里面赫然是一件防弹背心,上面浸满了猩红色的**。他瞥向外套内侧,里面还有一袋早已漏的一滴不剩的番茄汁。那是他行动之前甩给菊川的饮料。菊川显然没喝这袋番茄汁,泛着淡淡果香气的饮品,将他的上身晕染出大片浓艳的红,像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在伊达航和秋山的搀扶下,菊川缓慢地直起身子。“队长,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被带进车里的两个小鬼,恐怕是职业杀手,手里有枪,还会撬锁。”他紧蹙着眉头,沉缓道:“有一个褐色头发的小鬼——好像是叫菅原。他拿着枪和我比划,说要我陪他玩个游戏……”没有开灯的车厢里一片漆黑昏暗。褐发少年笑吟吟地盯着他,甚至故作青稚地歪歪头。远边的路灯仅有少量光线映射进后车座,因而他的面目半边隐于黑暗、半边被冰冷的光勾勒,一切都显得骇人而诡谲。他像是深夜蛰伏草丛等待狩猎的凶兽,满是兴味的眼眸闪着嗜血的红光。菊川不予理睬,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少年。叫做“菅原”的少年并未因此感到败兴,甚至兴致勃勃地讲起游戏规则——他晃了晃手/枪,嬉笑着道:“这是一把很普通的托卡列夫,虽然日本不常见,但希望你认出它来了。子弹口径7.62毫米,射速420米每秒,弹夹容量八发。”“我觉得你很有趣,所以我决定附赠你一个‘生’的机会。”少年从外套里摸出了一枚子弹,他将子弹捏在拇指与食指间,坚硬的金属外壳在光照下,一闪而过凛冽的光。菊川皱了皱眉,禁不住道:“什么意思?”“这枚子弹,是空心的。”少年将子弹凑到他的脸前。“里面没放火药,而是一些纸屑。这意味着,如果是这枚子弹打向你,就不会有火药炸裂开——虽说这么近的距离,空弹的威力也不容小觑,但你至少还有生还的机会。”他咯咯笑着,肩膀大幅度地**着,宛如一个期盼执行恶作剧的孩子。“现在我将枪里的其中一枚子弹,更换成空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下弹夹,随便掏出一枚子弹丢进衣兜里,又换上了那枚空心的子弹。“好啦!”他大功告成似的,将手/枪的枪口瞄准在菊川的胸前。“八分之一的概率,警官先生。”菅原弯了弯眉眼,兴奋道:“让我们猜猜看——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幸运儿吧!!”眼见着少年手舞足蹈地扣下扳机,在少年癫狂的嬉笑声中,菊川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菊川想,自己如若就这么折在这里,倒也算是个光荣殉职,他无怨无悔。就是这么死太没面子了,他有点不甘心。不知道他濒死前的那点挣扎,能否给接下来抵达的队们友争取到机会…………事实证明,菊川的运气还算不错。这玩意某种意义上,可比俄罗斯转盘刺激得多。毕竟俄罗斯转盘还是九生一死,而他这边是他妈的九死一生。仅有的那枚空弹从托卡列夫破孔而出,仿佛命运并不想剥夺这个年轻警察的性命——弹尖刺向他的防弹背心,也穿透了那袋他还没来得及喝下的番茄果汁。略有粘稠的血红**喷溅而出,一时模糊了所有人的判断。“总而言之……”菊川疲倦地吐出一口浊气,小声感慨道:“活着可真好。”伊达航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菊川又迅速抬起头:“对了!队长,楼里面还有人!!”伊达航点点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在二楼的仓库门口见到了犯人。我一路追他到了天台,但他从天台跳下去了……”听到这里,菊川轻轻地摇头。他想,他此前被枪抵着的时心中萌生的猜测,似乎成立了。“不是的,队长。”他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我在车厢里听到了那两个小鬼的谈话。除却你追逐的那个人……楼里恐怕还有另外一个人。”“举枪的小鬼叫‘菅原’,这是他的代号,而非本名。车内的那个黄毛是‘崇德’,你说的从天台一跃而下的人,代号想必是‘早良’。”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伊达航的身形一滞。他的唇瓣翕张,轻声呢喃着:“你的意思是……”“……很耳熟的称呼吧?”菊川又咳嗽了起来,胸口虚弱地上下起伏。“菅原道真、平将门、早良亲王、崇德天皇。”“四大怨灵……这次行动里,这些职业杀手是以‘四大怨灵’为代号称呼彼此的。”“还剩下一个‘平将门’,我们谁都没有见到——”他扯住了伊达航的衣袖,再度痛苦地轻咳起来:“我们要保护的东西,是被‘平将门’拿走了……!”三人分别牵引着警察的注意力,但实则还有第四人的入局。当伊达航去追逐逃往天台的罪犯时,仓库便短暂地成为了绝对空档——更便于他人趁虚而入。零件不在劫持警方车子的杀手手里,亦不在那跳楼自杀的罪犯手里。而是在那未曾露面的第四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