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仓卓是人脑数据化实验的项目负责人。这是弹窗上次跟着板仓卓进入研究所时, 探听到的情报。板仓卓现在折返回来传唤他,可见板仓卓刚才在实验室,已经和乌丸莲耶汇报了遇见“贝尔摩德”一事。海关的零件早已被送到研究所, 而零那边已经确认了“碎片”的位置,想必病毒的入侵很成功。胜在那只是个单纯用于秘密探查的程序, 结合研究所当下不算警惕的氛围来推测:乌丸莲耶应该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现在去见乌丸莲耶,就是最好的机会。但是, 他还需要创造一些机会。一些他能够和乌丸莲耶单独相处、周遭无人的机会。川江熏闭了闭眼睛,屏气凝神了片刻, 又注视起身的男子。“板仓先生, 是吧?”川江熏抱起双臂, 不动声色地发问着,余光却观察起周遭——四面都是被金属覆盖的狭长甬道, 不见其他人的身影。A区本就是少数科研员才拥有权限自由走动的区域,就他目前的观察而言,这里应该没有安装监控设备。但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板仓卓俨然还在隐忍怒意, 甚至皮笑肉不笑地牵起嘴角,讽刺道:“对,我叫板仓卓。”“哈。”他发出一声尖锐刻薄的冷笑,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他目眦尽裂着,巩膜上细密的血丝还在蔓延,好似要汇聚成一团, 萃取出猩红而粘稠的血液来。但无论他如何宣泄此刻的怒火, 他面前的金发女人也没有半分动容。女人那张美艳而精致的脸竟无半分戏谑, 甚至堪称毫无波澜, 平静如水的绿眸也在安逸地凝视着他——那一瞬间,一阵寒意自脑髓深处炸裂,绵延向四肢百骸。板仓卓呆滞在原地,竟生出一股被这视线贯穿灵魂的荒唐错觉。“10月31日。”女人的红唇轻缓翕张着。“你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吗?”板仓卓挑挑眉。他知道,他当然知道。10月31日,是预计为首领执行正式手术的时间。死去的亡灵自暗夜回溯,与无数鬼魂一同游**,披着虚假的月光重抵人世。可是那重返人间获得永生的生命,真的算得上——“生命”吗?板仓卓不知道。他无法为这种另类的“电子生命”作出一个明确公允的定义。但他却清楚地明白着——这世上绝无平等的事物,唯有死亡在平等地面向每一个人。倘若某一日,人们发现用高昂的金钱就可以为自己买来“无限的生命”,那么这个世界……就再无“平等”可言。人类自古就在为了“财富”征战不休。金钱、水源、矿产、领土……因这般“财富”,硝烟与战火在不同的年代,以不同的形式弥漫扩散;而亘古不变的,是那些被上位者践踏致死的无辜骸骨,只得在炮弹的洗礼下无声悲鸣。如果财富有朝一日可以兑换一切,甚至是获取“永生”……那么板仓卓无法想象,世界究竟会化作何样的人间炼狱。他哪里是什么人类数字生命文明的缔造者……他分明是捣毁这个世界的恶人!!!板仓卓回避了这个问题。他苍白的唇瓣抖了抖,半晌过去,只发出了一声冷哼:“和你无关。”“是,你说的没错。”女人赞许似的点点头,眸中一闪而过亮丽的白光。她轻笑着:“是和我无关——但是和你有关。”披着白大褂的瘦小科研员努起嘴唇。“你还不明白吗,板仓卓?”女人用平淡的眼神扫视着他,漫不经心似的:“10月31日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你到底想说什么?”板仓卓的反应,竟比预想之中还要平静。【去后面的办公室说。】弹窗突然道。【已经检查过了,板仓卓身上没有“脏东西”,那间屋子也很安全,但要抓紧时间。】川江熏会意,确认四下无人后,立刻扯起男人的手腕。板仓卓一惊,但竟然没有闪躲,而是跟着他迈起大步,乖乖走进了后方的办公室。进入屋内后,川江熏直接将背脊抵靠在房门,反手上了锁。“你是个聪明人,板仓先生。”川江熏说。“想必你早就知道,10月31日的实验只要一结束,你作为相关人员,会立刻被‘那位先生’处理掉。无论你是否拥有足够的忠诚,‘那位先生’都会笃定:唯有‘死人’才能保持永恒的缄默。”“当你完成实验之后,你的智慧和才能在‘那位先生’眼里,将会变得一文不值。”板仓卓垂下头,沉默不语。大片阴翳扫向他的眉弓,他唇部给予抿成了平直的线。“我有一个朋友,他……做过小偷、蹲过局子、也背过人命。”“他的童年被命运戏谑——父亲被山间的野兽啃噬,这成为了他不幸的起点,自此往后步入了歧途。当他决定为了家人洗心革面时,却又被不法组织利用,沦为一把丧却自我的刀。”金发女人垂下眼帘,空中飘散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但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原本是可以为自己的人生作出抉择的。”“他太怯懦了,浑浑噩噩地活到了三十多岁,才终于回忆起,自己此前还有无数的选择可作。”披着白大褂的孱弱男人肩膀一震,他像是遭遇雷击般停顿于原地。几秒过后,他才抽搐着眼皮,狼狈地看向对面的女子。金发女人似乎短暂地陷于了过往的记忆,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将自我剥离出来,只像个路过的看客般,平静地:“板仓先生,您其实也可以为自己作出选择的。”她朝男子靠近了一步。白皙的指腹勾在自己脖颈前的黑纱上——他的指尖按压向颈环的按钮,变声装置陡然失效,一道平淡的、充斥着磁性的男音,飘逸向半空:“您的选择至关重要,这关乎着世界的走向,还有人类的未来。”当这陌生的男音从女人口中脱出时,板仓卓当场瞠目结舌。但他的反应尤为迅速,目光汇集在那戴在女人长项上,似是而非地遮掩着什么的黑纱后,很快便顿悟了原因。“你……”川江熏摇了摇头,轻声打断:“没有时间了。零件已经安装好了,对吧?”“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而我需要你立刻作出选择。”川江熏将双手伸展开,面露浅笑:“来选择吧,板仓先生。”站在对面的孱弱男人,此刻早已汗流浃背。他摘下眼镜,无声地用衣襟擦拭起镜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半分钟后,他又默默不语地将眼镜戴回脸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板仓卓问。“嗯,请问。”“你的那位朋友,最后一刻选择了什么?”川江熏顿了顿,随后舒展开一道更为放松的笑容。“最后一刻,他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