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5隶属公安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厢式车, 正在暴雨间行进。这辆车子在凌晨时分从东京出发,恶劣的天气致使车速迟缓,他们比原定计划要晚上不少, 才抵达了长野县。坐在车厢里的人并不多。除去负责赶路的司机,只有两个人。执行多日盯梢任务的警官要么被遣散休息, 要么在与刑事部进行任务交接,唯有作为搜查队队长的伊达航,现在还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车轮压过凹凸不平的坑洼时,车厢四下颠簸。伊达航坐在长椅上, 身体在惯性下随之摇晃。他试探性地打量起对面,交叠在一起的十指焦躁不安地彼此纠缠。伊达航蹙着眉, 心下一阵沉闷。坐在对面男人一言不发,这沉默持续得越久, 他越发感到不对劲。在成功追捕到劫走公安车子的“菅原”和“崇德”后,今泉昇便给他打来一通电话。在电话中,今泉昇陈述了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明确向他表明盯梢任务的失败, 本就是计划的一环, 他大可以放宽心。而后,他又问询了一句颇为诡异的:“伊达君, 你想立功吗?”伊达航年底就准备从NBC退下来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因为就在前段日子,娜塔莉和他求婚了。说来惭愧,这种重要的事情原本应该由他来筹备, 可没想到在一次看似普通的约会中, 他最爱的女孩竟然红着脸颊, 朝他递来一大束玫瑰;醉人的花香四溢扑鼻, 最中央沾着水珠的花蕊间,赫然放着一枚锃亮的钻戒。娜塔莉羞涩地盯着他,微笑着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伊达航?伊达航激动到几欲失语。他很少会落泪,即使是在不打麻醉的情况下,任由长针在皮开肉绽的伤口间穿梭,忍受漫长而磨人的缝合手术,他也不会落下哪怕一滴眼泪。可他那天晚上,他抱着他眼前的爱人,在人来人往的街巷哽咽了良久。他在腥风血雨的日子里迈过漫长的路程,可他终有一日是要回头的。他不能让他的挚爱一直在后方守望他的背影,他该有个安定的生活、不那么繁重的工作,他该对父母和爱人履行应有的义务。但是退队之后……他是被调任到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位置,还是晋升为某部门的年轻课长、某警察本部的领导人,就要看他在NBC就任队长期间,究竟作出何等傲人的成绩了。倘若现在是其他人来问伊达航这个问题,想必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愿意为这个社会的稳定、群众的利益、国家的安危,也愿意为我的家人、爱人、朋友,抛洒更多的血汗。他要无愧于警徽,无愧于自己。只是当这句话从今泉昇的口中脱出时,却显得微妙而突兀。伊达航是今泉昇的队友,他很了解这个男人——他从不计较功名利禄,对待任何人都是如此。所以,在面对这句问询时,伊达航的第一反应是:“……你要做什么?”“帮助我。”今泉昇说。“长野那边的现场行动队由FBI和NBC的成员组成。三年过去,NBC的成员早已大洗牌,这两批队伍中都没有我能信得过的人,我需要你赶往现场,完成最重要的事情。”伊达航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事情?”“和我去长野。”电话中清冷的声线透着不容置喙。“等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告诉你。”……而现在,他们就快抵达现场作战指挥中心了。在赶来的路上始终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今泉昇,竟毫无预兆地猛然惊起!他一把扯住伊达航的衣袖,额角泛着冷汗、眉头紧皱,语调焦灼而局促:“伊达,给我纸笔!”伊达航无端地一同紧张起来。他抑制住了问讯缘由的欲望,转而摸索起车厢的抽屉,很快便翻出一个记事本和水笔。而对面的青年,几乎是将东西从他的手中一夺而过的。今泉昇迅速扯开了笔,连同笔盖摔落在地面也视若无睹。他揪紧着视线,死死盯着眼前的本子,在上方飞快写下了一段无序的数字字母组合。随后,他撕下那页纸张,用力地拍在伊达航的胸前。“保存好。”今泉昇叮嘱道。话音落地的一瞬,青年的身体陡然丧失了力气。他的膝盖一软,无力地半跪在车厢,几乎要直接瘫倒在伊达航的胸前。借着窗外熹微的光亮,伊达航这才注意到——青年唇瓣干涩、上方泛着病态的苍白,面庞的冷汗细密如雨,将他衬托得破碎而孱羸。“去A区,找一号研究室……!”他的五指,无意识地攥紧伊达航的衣襟。青年的气息开始不稳,五官逐渐狰狞起来,像是隐忍着莫大的痛楚,抑制不住的□□从唇边流溢。“冷冻金属舱就在一号研究室……!你进去就能看见舱体。”“输入这段密码,打开金属舱,你就是今夜……最大的功臣!”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青年的身躯犹若丧却双翼的飞鸟,沉重地跌落在地。他的双目迷离地半阖着,纤长的羽睫沾着细密的水珠,分明已经意识溃散,可眉心仍旧化解不开似的紧锁着。像是个在虔诚祷告,悲天悯人的信徒。“今泉!!”“喂——今泉昇!!!”伊达航瞪大双目。他托住青年的后脑,颤颤巍巍地将手探向鼻下,在察觉到微弱的呼吸后,才勉强松了口气。伊达航将掌心的那页白纸握紧。就在他要要查看其它情况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倏然响彻!“叮铃铃——”平静被彻底打破,伊达航在嘈杂间惊慌了半秒,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今泉昇的手机在响。他从青年的衣兜中翻出手机,瞄了一眼屏幕,发现上方的联络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情况紧急,伊达航直接接通了电话。“喂,降谷吗?”电话另一边的男人,明显怔愣了一瞬:“班长?”“你们在一起吗?今泉前辈现在是什么情况?K和警视厅失联了,我……”声音戛然而止。察觉到自己好像透露了太多信息,理智迫使降谷零强行终结了这个话题,他反复进行着深呼吸,再度确认:“前辈呢?”伊达航低头望着脸色发白的青年,眉头紧皱。“他晕过去了。”他回答。“今泉最近生什么病了吗?他晕厥的太突然了,我无法确定原因……但我已经赶到行动现场了,现场的医护人员会为他采取救急措施。”伊达航一把拉开车门,淅淅沥沥的雨声蓦然清晰。他眺望向远边的山林,一眼便瞥见了指挥中心临时搭建的雨棚。“昏迷……了?”降谷零的声音充斥着不可置信。“……对。”接着,听筒内便是漫长到堪达一个世纪的沉静。就在伊达航都要怀疑对方是否已经把电话挂断的时候,他才听见降谷零恍然沙哑的嗓音:“好……我知道了。”那道声线,嘶哑的仿佛能咳出血来。他犹如一颗于倾刻间沧桑的柳杉,不过短暂几秒,绿叶凋零、枝芽萧条,丧却水分的木干枯萎不堪,好似要糜烂在泥土里。伊达航预感不妙,赶忙问:“你没事吧,降谷?”他隐约在听筒中,捕捉到一丝短暂而微小的抽噎。“……我没事。”降谷零说。“班长,请你帮我照顾好前辈——拜托你了。”伊达航:“我会的。”下一秒,电话便被挂断了。另一边,警视厅空旷的长廊内,独自倚靠在墙壁、单手握着电话的青年,犹若瞬间脱力般跌坐在地面。他颓然地垂下头,不再发力的手臂落在冰凉的瓷砖,还停留在通话界面的手机从掌心落下,一路滑向了远边。这一刻,这名为社会殚精竭虑的公安警察,再也无法笼回理智,纠正当下的失态,也再无心绪顾虑那亮着光的手机。外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他置身在千代田区,与他的爱人相隔了数百公里。往日只需三个小时即可抵达的车程,如今却化作最为湮远的距离。他回忆起在公寓制定计划时,戴着银边眼镜、看起来斯文优雅的青年,晃着手中的计划表对他自信微笑的模样。今泉昇说了计划的90%,唯独没说最后一步——再将一切脱逃的道路封死之后,“乌丸莲耶”会侵入川江熏的大脑。但是降谷零很清楚,在大脑之中的那场战役,即使有弹窗的加持,也做不到与乌丸莲耶五五开。与川江熏的身体“同生共死”的今泉昇如今陷入昏迷,便是最好的佐证。白字和他描绘过乌丸莲耶的强大。十个世纪之后,他是世间最庞大、也最强势的数据。丰厚的财力为那团数据造就了无懈可击的武装。想要伤害他,从来不是易事。而伴随科技的进步,除掉乌丸莲耶的可能性,也会变得微乎其微。这一次不成功,便永远不会成功了。而他还能做什么?他还能为今泉昇做什么?——难道只能止步于此,以虚妄的祝福来祈祷爱人创造奇迹吗!??别开玩笑了!!!金发青年的唇瓣在颤抖。“骗子……”他仰起头,吊顶的灯光洁白明亮,却无法冲散那片金发下的阴翳,灰败的色彩流连于黯淡的蓝眸。“你又骗我……今泉昇。”他呢喃着,无力地阖上双目。一滴晶莹的**,从他的眼角滑过,沿顺着颧骨的轮廓一路流淌,最终落在了地面——滴答。[别放弃。]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虚弱的电子音。[你并非无能为力。还记得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吗?]记忆倏然回溯,一团白光在细碎而繁琐的片段中穿梭,旧胶片式的过去一帧一帧播演,而那句悲悯至极的声音时至今日,也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降谷零,成为那个变量。][帮他终结这永无休止的循环。唯有你,才能做到。]金发青年猛地张开眼睛。他激动地问道:“我还能做什么??”[实际上,我还有一项特别的功能。]那平淡的机械音笑了笑。[去吧,降谷零——]在这空灵的声音下,降谷零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迷蒙之间,他的眼前似乎伫立着一道笔挺的身影。白絮飘逸舞动,在湛蓝的天际下,身着洁白衬衫的金发男人,在平静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却突然朝他伸出有力的手臂——然后,他朝降谷零轻轻一推。视线立时旋转了一个垂角,降谷零的身体开始下落。他在半空沉沉浮浮,扑打而来的风却轻柔温暖,身体轻盈的好似被一对无形的羽翼承托而起。与他愈发遥远的男人留在原地。他无法离开了,莹蓝色的代码将他的身体覆盖。从脚踝开始,复杂的数据吞噬这他的躯壳,白絮四散,他的身影在云端愈加朦胧。男人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去追逐你的光,去冲破天边的黑暗——直至旭日初升、拂晓到来。]最后,男人的身影离散在清风中。……****……再次睁开双目时,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天际的色彩混沌而怪诞,像是颜料盘被打翻在地,不一的颜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高挂长空的幕布。今泉昇眨了眨眼睛,以手臂支撑着身体,勉强坐起身来。“这是……什么地方?”他环顾着四周,发现自己身至于一片宽阔的水泥地,而手边的坑洼中恰好有一汪清冽的水他垂头望向水坑,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倒映着的,俨然是张黑发灰眸的清峻面庞。这不是川江熏的脸,而是今泉昇的。可他应该在研究所,操纵着川江熏和乌丸莲耶对峙才对……这是怎么回事?他究竟在哪里?“别傻愣着了。”耳畔响起一道清冷的男音。今泉昇扭过头——站在身后的,是一名身着白衫的高瘦青年。那人的面庞同样透着疏离的冷意,黑发柔顺而蓬松,唯一的不同是那双锐利挑起的长眸,散发着莹蓝色的光。是弹窗。弹窗大步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将今泉昇从地面拽起。“这里是‘里世界’,就像我之前带你目睹记忆时的空间!”弹窗拔高了音调。“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乌丸莲耶侵入了你的大脑,他就快来到这里了!快走,今泉昇,离开这个地方——找到出口,就能夺取回身体的主导权!!”主导权。今泉昇愣了愣。对,主导权。他必须夺回川江熏的主导权。唯有控制住川江熏,才能彻底杀死乌丸莲耶。“快走!!”弹窗推着他的后背。“跑,一直朝前跑,不要回头!!寻着光走,去找唯一的‘门’!!”黑发青年不再言语,他听从着另一个自己,毫不犹豫地抬起双腿,朝着不知尽头的远边奔去。弹窗停驻在原地,目视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又默默地扭过头。一摊粘稠的黑泥不知何时,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视线中的一切,都被这蠕动的黑泥覆盖,被它吞噬的事物无一例外,都与黑泥融为了一体。弹窗再清楚不过了。——这是“乌鸦”的病毒。尖锐的鸦鸣由远及近,冷厉的喊叫不堪入耳。远边一道只有轮廓、不见脸孔的模糊身影,正漫不经心地踩踏在黑泥上,犹如乘着船帆般踱步而来。弹窗咧了咧嘴角。他清楚自己的胜算有多么微乎其微,但还是嘲讽地挑衅着:“看你不爽很久了。”“想去找他,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