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巢湖山。离朝紧皱着眉,觉着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她想睁开眼睛却没什么力气,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快,轩儿,那边再布置一队……”周伯……义父……猛地睁开了眼睛,光线入目,她稍感不适,想用手挡一挡,但是没有力气。离朝大惊,忙运功,体内竟一点内气也无!心沉入谷底,不过她并未慌张,转动眼眸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水坑沼泽,又是山间盆地,乃圮地与围地的结合。稍高处,周烐正在指挥军队建防线以及布置埋伏。现在就是逃跑的最佳机会!离朝虽然没力气也没内力,但是还有一样东西在。然,她刚想起身就被耳尖的周烐发现。“轩儿,这儿交给你了。”语罢,周烐下了高地,步入离朝所在这片多沼泽地带。将她安置于此,乃是防着离朝有后手醒来逃跑,不过如此算计小小主人,周烐心中也是有愧的,是以来到她面前,二话不说下跪磕头谢罪。见此,本想怪罪他的离朝稍惊,话就说不出口了,可要她原谅,她亦是不肯。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得赶快回去,不然君姑娘就危险了!皱眉思量几息,离朝说:“周伯,你且起来,我知你是为我好。”这话不假,但是也让她甚觉气愤。小小主人心有怨气,周烐自是听得出。他叹了口气,起了身,实是在这关头不敢不顺从小小主人。他也不敢靠近目中蹿火的小小主人,站着俯视她又甚是不敬,便只好坐在了原地。“小小主人,老夫给你讲个故事罢。”闻此,离朝无言,但也无有拒绝的意思,只是死盯着周烐。其实她正暗自引导存于“真壶”的外来真气游走经脉,保持严肃与气愤是为了不让面前的人发觉。(真壶:《金丹诀》中记载,人体内除穴位之外的存真之所,也可以说是存外真之地。)见状,周烐又叹了口气,自顾自讲起了陈年往事。“老夫是在庚帝八年,刚满十六时就加入了卫家军。因着武帝的余威,在庚帝登基之初,乾与各国正式签了太平盟约,由此休战十余载。当时参军守边疆,因无战也没法建功,兵士们每天就只有训练、训练。这无功啊得的银钱就少,还不比回家种田富足,卫家军的训练又十分艰苦,与老夫同期之人大多是于中途放弃归了家。老夫没那么多心眼儿,就想着遵从父之遗志,要上前线保家卫国。”想起少时,周烐笑了笑。“谁能想到此乃卫家军选拔之试炼,军饷其实并非那么低,只是你外曾祖父——卫殷狐为了剔除无毅力且好钱财之辈才暂扣军饷,在我等正式加入卫家军之后,那些军饷就全部发放下来,且比之原来要多上一倍,哈哈哈。但是老夫那时耿直得很,多出的银钱偏是不要,胆大的直接找卫公,将银钱还给了他。老夫清楚的记得,卫公那时发了怔愣,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就拍着老夫的脑袋哈哈大笑。”离朝眨了眨眼睛,渐渐被周烐的故事吸引,面上这怒气随之消了些。“老夫不知卫公笑些什么,当时年轻气盛,还以为卫公是在嘲笑老夫,于是又大不敬地拍开了卫公的手,还对他怒目而视。卫公没生气,只是取下了兵器架上的一杆长|枪扔给了老夫。那枪沉的,老夫差点被这枪带的摔倒,还好老夫基本功扎实,马步一扎,稳稳当当的双手捧着那长|枪,不服气地看向卫公。你猜卫公怎么说?”离朝摇了摇头,心境奇妙地平复了好多。周烐笑,学着卫公的模样,捋着胡须道:“你就和这长|枪一样,宁折不弯。但你不比这枪机灵,只管猛冲不管后退,早晚会在战场上冲锋而亡。”他学卫殷狐,语气亦是学了两三分。卫殷狐说话不论言辞尖锐与否,这语气都是甚为温和和蔼,但却绵而有力。“老夫那时哪听得懂,只觉得这将军不相信老夫,看不起老夫,老夫可是憋气。卫公也不多说,说了句‘这枪就送给你了’,接着就把老夫赶出了营帐。”“后来呢?”见他兀的沉默,离朝追问。瞧着小小主人似是消了气,周烐觉着可以进入正题了。“后来老夫不甘心,心里憋着一口气,就每日挥舞这把沉枪,还专心钻研枪术,势要等上了战场让卫公刮目相看。只是未想还没上战场就遇到了一件大事。那年秋,长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伙流寇,趁着农家庄稼丰收,洗劫了长阙临近阙江的一个小城,还抓走了那儿的妇孺。卫公听了信,当即亲自率兵前去营救,老夫就在这营救之师中……”稍顿。“老夫想着终于能一展身手,可是雀跃。然,那时卫公刚收到独子的死讯,他和整个卫家军都是悲痛的,老夫的这份雀跃自也消失了。老夫没见过你外公,只略有耳闻,知道他不想继承卫家军故而与卫公闹翻,离家出走数年没有音讯,卫公又不能擅离职守再加上也是有气,遂没管那臭小子,可怜再见时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见他眼眶微红,离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兴许是承了丧子之痛,卫公很理解那些被掳去孩童的父母之绝望,这才有些冲动地率大军去剿一伙流寇。那些流寇很机敏,沿路掩盖踪迹的本事不差,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但是他们抓的人中有个聪明的,竟懂得以粪便作讯息。”“粪便?”离朝愕然。周烐笑。“不错。老夫说过,被掳走的有许多孩童,孩童一受到惊吓,这屎尿哪里控制得住,越恐吓越憋不得。流寇或许很聪明懂得掩盖踪迹,但他们着急赶路又不愿碰这些污秽,若再有孩童不小心踩了粪便,这就是明晃晃的行迹。我等靠着这痕迹很快就找到了流寇,老夫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真是应了卫公的话,此举险些致使流寇杀掉人质,好在有个小姑娘聪明,当即带着大家跪地请求卫公不要伤害流寇,流寇因这番变故愣了下神,老夫的枪就贯穿了他的喉咙,救下了被挟持的女子。”离朝听得傻了,眨巴着眼睛不知作何想,只动了动唇,问:“那小姑娘是谁?”凝视着她,周烐声音沉沉,说:“你娘,卫公唯一的孙女——北无忧。”“我……娘?”离朝喃喃着,耳畔似乎又回**起那句“救朝儿”……“不错,就是小主人。当年卫公独子死于盗匪,儿媳被掳去贩卖到烟柳之地,惨死。小主人被好心的烟柳女子带离那地方,向北方去。可惜命运多舛,于半路那烟柳女子染了流疾病逝,小主人被人贩掳走带到了长阙临江城,不知幸还是不幸,小主人到了临江城没两日就遇到了流寇。”“……”离朝垂首,胸口发闷,但是脑海中却不见娘亲的样貌。“唉,幸也不幸,卫公一眼便认出了小主人。可卫公不敢认,其子身亡,卫公派人调查,查出的线索直指卫公的生死之交——同为大将军的狄河。”“诶?”离朝惊诧,抬头看向他,不敢置信。“你不信就对了,狄公怎会做这种事。当时多疑的庚帝忌惮卫公和狄公,应是想着即使不除掉他们,也要让他们反目,于是那奸臣谒氏就献了此等卑鄙之计。可卫公又非愚蠢之人,哪会上当,不过为了平帝王猜疑之心,卫公和狄公还是商量着于表面假装反目,而为了不让小主人被这权势旋涡波及,卫公才将小主人送去了好友北天阳那里,也就是你爷爷那里——长阙北朝山庄。”闻言,离朝默,想起北朝之覆灭,终觉心痛,面露悲戚。“离朝啊,老夫不让你接触那雪族女子,便是因着可怜的小主人。小主人自小与你爹北晴杉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她自小就思慕北晴杉,他二人的婚事也是受卫公和你爷爷同意的,可惜北晴杉就和当初你外公一样,太过叛逆,不遵父母之命,趁外出历练之际与那雪族女子勾搭上,负了你娘……”此言出,离朝眉头紧皱,周烐之言她无法苟同,但她嘴笨反驳不出什么,只是甚为不舒服。且并未全信周烐的片面之言,她虽然记不得娘亲的样貌,但是有一点记得很清楚,那就是感觉,娘亲的身上没有怨没有恨,有的只是宁静与平和,以及如暖泉一般的温暖与柔和。若爹真的负了娘,真的伤了她,娘亲又怎会毫无怨愤。离朝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当年的事并非如此,定是有诸多隐情在。而周伯厌恶君姑娘的娘亲,或许他就对这些隐情视而不见了。“小小主人,你可是不爱听这些……但老夫说得都是实话,老夫可以拿性命起誓!”说着,周烐竖起了三根手指。然而离朝却使劲摇了摇头,并转移了话题:“周伯,我饿了,想吃东西。”对此,周烐心下叹了口气,哄道:“行,周伯给你拿吃的去。”他站起来转过身,还没走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遂立马回身,只见一阵风掠过,哪里还有小小主人的身影。再目光一瞥,小小主人已飞掠数里。“轩儿,快追——!!!”周烐大喊,喊声淹没于风中……闻得那嘶吼声,离朝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对不起”,同时不断催发真气绕足,踏树而行,没有一点停顿。此间天色已暗,离朝心下急切,冲出巢湖山之际见数万人影攒动,她顾不得惊讶,将这人群当踏板,若乘风利箭,飞向卫凌关。君姑娘,等我!-----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