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沪,东阳山,“王”之营帐内。有十人围圈而坐,中间是一张破旧的地图,图上标记许多“叉”,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五十八个,占古沪半壁江山。短短几个月,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片子,靠着不知自哪儿学来的阴谋诡计,吞并掉古沪一众嚣张的势力,现下只有“东方王”还未被其打倒,不过也快了,因为探子已瞧见丫头片子的军队正朝东方进发,约莫还有半日就将来袭。趁着这半日,一定要想出个对策才行。虽然双方兵力相差不大,本不应如此畏惧,但那些家伙实在是太过于阴险。“王,她八成还会用那地道,不如我等就在营帐埋伏兵马,到时将偷袭之人尽数歼灭后,我等也下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人刚提议,另一人就当即反驳:“别别别,你可别出馊主意,还记得北边那个嚣张的,叫……什么来着的那人,他就是按你的法子做的,结果直接被围困在地道,活活叫一些干瘦猴给打死了。”“不如这样,我等做个假主营,再让人装成大王。大王则是跟着奇兵绕他们的后,咱们前后夹击,这样即使他们用地道袭击主营也不打紧。”又有人提议。“呵,这可真是似曾相识,西边那个就是这么干的,结果呢,真是前后夹击,只不过被夹的是他们……”“那您说怎么办,这东边可就只剩咱这一座山了,援军是不可能请到的,除非请那狄河。但他……哈!”“诶,对,就请他。就和他说咱们要是败了,那丫头片子可就找他头上了,他怎么着也得过来看看,只要他过来,那丫头片子兴许就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老子就给你收尸。”有人接道,“那狄河要是真忌惮那丫头,早就出手了,还用得着你请?要老子说,咱们就弃了营寨,直接冲下山杀她个片甲不留,左右咱们兵力相当,又是这古沪第二骁勇的,何惧之有?”“哎哎,还记得那个‘巨熊’不,他就直接硬碰硬,结果被一箭穿喉,打都没打就死了,咱们可不能下山去!”“啧,这不行那不行,要不我等直接投降算了。”此话引起王的注意,一个眼神过去,王的义子抽刀将这人脑袋砍了。“……”瞧着砸落在地图上的脑袋,众人咽了口口水,莫敢说话。然,王开口:“继续。”众人只好哆哆嗦嗦地又商讨起来,可还未商讨出个所以然,就有斥候冲进营帐禀报。“报、报大王!他们来了!”“什么?!”谋士们震惊,不是说好还有半日?“何故来得如此快?”王的贴身护卫发问。斥候哆嗦着回答:“是、是有有奸细,谎报……”一听这话,一众谋士不禁后背一凉,忙向王看去,果然王的周身好似凝结冰渣。众人急忙叩拜,半句话不敢说,就是王的义子和护卫都匍匐于地,莫敢抬首。王站起,踩过被血染红的地图,而后活活将那斥候给掐死……“你等,上前线。”五个字一出,谋士脸色瞬间煞白,他们清楚——王已是动怒。亦知这个“你等”单指他们这些谋士,不包括王的义子和护卫。可即使武艺不精,他们也不敢不从,否则现下就会和这斥候一个下场,于是忙不迭应声。等王出了营帐,压于心头的一重大山卸去,他们才哆嗦着站起,陆陆续续走出这血气弥漫之地。紧接着又来一道急报。“报——,敌人直冲上山!”直冲?!可是诱饵?对,一定还有埋伏,会是什么埋伏,又在哪儿?地道呢?众谋士已是慌乱。“听令!冲,将敌人赶尽杀绝!谁敢逃,斩立决!”王之威戾声起,众兵莫敢不从。于是杀声四起,兵士们皆冲下山去。而谋士们有点踌躇,不知该不该动,结果为凶戾的目光一凝视,当即大喊着杀,抽出佩刀就往山下跑,几息就没了影。王立于山崖边,义子与护卫跟于他身后,他望着底下卷着血的旋涡,若有所思……山下。于后备军阵前的顾萋萋,望着直冲而下满面恐惧的敌人,不由得轻笑出声。“小大人,您在瞧什么,如此高兴?”高阔作她的护卫,虽然小大人身边早已不只有他在。“无甚,莫忘你之前说了什么。”之前?高阔疑惑。还未忆起,就见小大人驾马前冲,他匆忙跟上。后面预备军亦是开始进军,似乎是要一鼓作气冲进敌军本阵。然,他们这边也传来急报。“报——!右翼遭狄河军进攻!”“啊?!”高阔大惊,忙看向小大人,只见其面露凝重……山顶。王发出大笑,抬手让义子挥动旗帜,命所有兵马协助狄河两面夹击那小儿。“王,您可真厉害,小的能否知晓,英明的您何时与狄河军牵上了线?”护卫语气满负谄媚。许是见战况转好,王的心情不差,便作答:“哼,本王安插于小儿那儿的细作早已将其行军计划透露于本王,更是告知本王营中有奸细。于三日前,本王亲自与狄河交涉,小儿胃口这般大,其自不会坐以待毙。”“王,您可真是足智多谋,就是那什么爵玛军神在世,见着您都得吓得屁滚尿流,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着,护卫还真的五体投地,不过那隐藏起的目光可是夹杂一分凶狠。见此,王再度大笑。笑声尚未息止,就又有一声惊呼自背后传来。地道里的老鼠出现了。对此王早有准备,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拍了两下手,霎时自左右本该无人的营帐中钻出来数十人,将瘦猴们团团围住。“杀!”王冷冷吐出一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刀光惊闪,几颗人头落地,接着瘦猴们三人打一个,眨眼间就将包围圈撕裂。拿刀者趁势突破重围。此人全身缠着纱布,仅露出一个眼睛,目中布满血丝。其乃钟家旧部之一,名叫崙(音同仑),少时被邪道士掳走,做成“毒鼎”,险些命丧其手,因偶然为钟氏救下而效忠钟氏。(毒鼎:食百毒,以身养毒物、炼毒等,属于最阴狠的邪术之一。)崙毫不犹豫直袭王,然铿锵一声,为王之义子所阻。义子力大如牛,将斧子使得出神入化,崙虽速极,但力小,挨一击即后退三尺。见此情景,王不禁嗤笑,接着山下爆发呼啸,他转身一瞧,底下小儿军队被两军夹击而冲散,恐怕再过不久,其就将兵败如山倒。她唯一的胜算就是这偷袭的奇兵。可惜王曾为乾将,在战场摸爬滚打数年,岂是这些鼠辈能算计的?这些老鼠很快就会被他的义子和亲兵尽数歼灭。“王,您看,自不量力的老鼠一个个死了,这下那小儿再无胜机!”闻之,王未转头,仅望着这山下残兵败将张狂大笑。然后……“噗呲”一声,一把剑自王之背后贯穿其腹。王淌血,大怒,回身欲拉奸贼同归于尽。结果,刀光闪过,头颅飞。“哈……哈哈,好啊,死得好啊!可别忘了记我头功,赏我万金与美人!”护卫手中拿着带血的剑,哆哆嗦嗦,神色癫狂又扭曲。还未高兴多久,一斧子就砍在他的头上,其即刻去见了阎王。“你等皆停手罢,再不必听从义父的命令。你等的家人亦是安然无恙,应皆已回到家。”义子目光浑浊,撂下这些话后摇摇晃晃地自后路下山,不知去往何方。原王之亲信闻言皆舍弃武器投降,无有迟疑。紧接着,崙挥舞顾字军旗,又吹响胜利号角,此战终了。山下。“哈哈哈哈哈哈——!”狄河骑马大笑着来到战场中央。顾萋萋的人马还未来得及欢呼,就再度提起兵器严阵以待。“不必紧张,都去收拾战场,准备晚上开庆功宴。”伤痕累累的顾萋萋摆了摆手,让周围人皆去做自己的事,只将高阔与陈问留在身边。狄河亦是只带了副将伏劷(音同羊),伏劷手中还拿了两坛酒。他们来到顾萋萋三人面前,就犹如两座高耸入云的山降临,端是压得人喘不过气。高阔不禁两股战战,陈问额上亦是冒出冷汗。只有他们二人中间这半大点的孩童仰着头,无半分胆怯,亦无半分仰望之感,好似与他们一同立于云端。“老夫乃狄河,汝名为何?”此乃明知故问,然言中深意却为“平等”二字。狄河能自报家门,即是看得起眼前的小娃娃。明白此理,顾萋萋嫣然一笑,答:“我名唤顾萋萋,幸会。”“嗯,幸会。”狄河扬起嘴角,率先盘腿坐于地,其副将紧随坐下。即便坐下,这压迫感也未见消退半分。见状,顾萋萋眉微挑,亦是坐于地,其身旁二人也赶紧坐好。而后狄河将一坛酒置于小娃娃跟前,笑道:“先祝贺你成为这古沪的第二人。”言罢,他拔开酒塞,举坛饮一大口。“很快,我就是第一人了。”顾萋萋轻笑,将酒坛递给高阔。高阔一脸懵,但不傻,拔出塞布,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你这是何意?看不起老夫?”狄河自是知她一个小娃娃不好喝酒,也并无逼她饮尽之意,只需其意思意思,给个面子成个仪式即可,谁成想这小娃娃竟将酒给了旁人,实乃拂面之举,他难免有几分不悦。“父尚且饮不得酒,由子代劳有何不可?狄将军心胸开阔,应不会在意吧?”顾萋萋笑意更浓,可要说其无有半分挑衅之意,无人相信。且这话也实是叫人迷惑。何人为父,何人又是子?“咯咯咯,敢问小将军的‘子’在何处?”伏劷替将军一问。闻言,顾萋萋笑眯眯地转头看向高阔。对此,高阔扯扯嘴角,终于想起之前所言。他说过,若顾萋萋能凭原住民称霸古沪,他就认其当爹。可问题是,就算忽略“原住民”这一条件,现下这小大人也还没称霸古沪呢!“小大人,狄大人还在此处,您总不好耍赖吧?”“你说得对。敢问狄将军,我想称霸古沪,该以何为代价?”顾萋萋转头直视狄河双目。沉默几息,狄河轻哼一声,言:“先说说你的布局,在山顶发生了何事?”“不过是先威逼利诱策反敌身边人,再营造劣势,让敌掉以轻心罢了。”说得简单,这其中的变数实是不少。首先,如何保证其一定会掉以轻心?其次,如何保证这被策反之人能够不再度反叛?最后,那顶上还有东方王义子在,据说东方王对其恩重如山。东方王死,其必然不会放过杀他之人,即使不是顾萋萋的人动的手,她也是害死东方王的元凶,东方王之义子合该是要报仇雪恨,不会让这场战役结束得太过轻易。依旧是伏劷代狄河将这些疑问问出。“我派人调查过东方王,他是原乾将,乃真正率兵打过仗的将军,自瞧不起我等这样的‘半吊子’,本就轻敌,再加上反间计,使其提前知晓我等计划,如此更加轻敌。接着,战场之上我等将计就计,又有您这助力,我等之劣势全然不是伪装,如此其心防应已尽卸。而那策反之人见与我所言情况一致,必不会再生反叛心思。他这几年可是做过不少出卖东方王的事,我利用反间计威胁他又许诺极大的利,他必会遵从。”稍顿,顾萋萋面上的笑容消失,说:“至于东方王的义子,我用了美人计。在之前我攻下西边最后一座山时发现一地牢,牢中关押了许多妇女孩童,约莫是山贼自人牙子处买来,或是直接自云中或飞鹤偏地劫掠而来。总之,他们并非该在古沪之人。”“我到的时候,基本无有活下来的人,那西边的畜生着实丧心病狂,知道赢不了就将这些人杀死共赴黄泉,真真是做鬼都不愿放过这些可怜人。”扯了下嘴角,顾萋萋的眼神可谓是阴沉。“那地牢中只有一位女子还活着,她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左右,已然无有生志,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唯有一张俏脸无半点损伤。我救了她,也了解了她的经历。她本是翁木人,家境不差,与一商客两情相悦,但因父母不同意婚事便与情郎私奔。可惜流年不幸,到云中其丈夫就被劫道匪寇杀死,她为保腹中胎儿暂且委身于匪寇,不过很快就被缺银两的匪寇转手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将其卖给了畜生,前后不过三四个月,好在腹中胎儿无恙,她还有点希望和念想。然,在无止境的虐待中终究是保不住那个孩子,她也因此再无有生念。造化弄人,她是那些人中唯一活下来的,因着她在临死前一声不吭,取悦不得那畜生,是以畜生觉着她活着才是折磨,于是未将其杀死。我救了她,与她做了一桩买卖,我会将她孩子的尸骨找到,带她与她的孩子回她的家乡翁木,且帮她欺瞒和照顾她的父母,而她则是帮我完成美人计。”轻叹,顾萋萋垂眸,续言:“她成功了,也在成功挑拨东方王与其义子的关系后自尽,可我未想到东方王的义子会是这般重恩义之人,他不愿刺杀东方王,但不会碍事。如此,我才会安排另外一人。当然,那人乃是见风使舵的小人,我不喜留下隐患,即使他不杀,我也会找机会将其除掉。”“哦?你倒是够狠,也够有胆识,敢将老夫一并算计其中。只是若那义子知晓了你的算计,约莫会来报复罢。”狄河这话刚刚讲完,就有一人来向顾萋萋禀报——东方王的义子于一女子墓前自尽。“哈哈哈哈哈,你莫不是连这个都算计在其中?”“不。我还无有这般冷酷……”说着,顾萋萋夺过高阔手里的酒坛,喝了一小口,辣得她眉心紧蹙。“哼。”狄河哼笑一声,问道,“小娃娃,做老夫的徒弟如何?”“做你的咳咳,徒弟,有什么好处?”顾萋萋面色通红。此语入耳,狄河挺背昂首,双臂抱胸,朗声高言:“第一,古沪是你的。第二,老夫死后,兵马也是你的。第三,老夫的武艺与谋略也将尽数传授于你。”这话可是让另外三人震惊不已。顾萋萋倒是很平静,哪怕有点醉,且清晰吐出二字:“条件?”“哼,人精。”狄河嘴角高扬,目露精光,道,“只要在未来,你能在这天下有一立足之地,并将你师傅我的名号传播,流芳百世即可。另外,带老夫的兵去打几场好仗,莫让他们再在这弹丸之地憋屈着。”“您已是大将军狄河了,还要别的虚名?”闻言,顾萋萋笑笑,语气含着几分调侃。“大将军这个名号有何稀奇。老夫虽随武帝征战沙场多年,百战百胜,但却无有多少实际功绩,亦未曾使这天下安定半分,多少有些愧对武帝的教导。老夫想流芳百世,想让后人皆知有狄河这一号人,亦由此让后人对武帝,以及老夫挚友卫殷狐更为赞赏。”稍顿,他仰头望天又叹言:“我等——本不该止步于此。”不知有多少豪气,不知有多少遗憾……闻之闭目。再睁开双目时,顾萋萋已然下了决定,她站起又跪下,抱拳道:“徒弟顾萋萋向师傅叩首一拜。”语落,叩首磕地,发轻响。狄河笑,站起,犹如云端之山。“起来罢,你要做好准备,为师可甚为严苛。”对此,顾萋萋莞尔一笑,回四字——“求之不得!”-----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ˉ︶ˉ*)小剧场~拜完师后顾萋萋笑眯眯地看向高阔。高阔打了个激灵,瞄了眼狐狸似的小大人,又瞄了眼望不到顶的“高山”,终心念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后凛然跪下,大喊:“拜见干爹!”四周霎时鸦雀无声。顾萋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哎~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