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妆兰苑的热闹气儿已是散去,灯火亦是熄灭,于二楼走廊中唯剩下昏黑与寒气,包裹着蹲坐在某屋门前一动不动的人。兀的,那人身后的门自内打开,一缕烛光攀上墨黑的发,她有所察觉,抬起头,微微偏转,烛光直入眼帘,让人稍有不适。“进来。”未待适应,轻哑的二字飘过耳畔,裹挟着冷淡,冷淡之中深藏疼惜。离朝即是立刻站起,她知道君姑娘不悦,知道她难过,亦知道自己就是个傻瓜,为何要为了什么惊喜而让她这般不痛快,还让误会滋生……自己明明说过,会让她一直欢喜的,真是傻瓜……抿了抿唇,她强硬地将眼前人拉入怀中,烛火幽晃,怀中人微微挣扎。“你作何!”挽君衣蹙眉,真的生气,这人未瞧见自己手中拿着烛台吗?若是烧到她头发该如何是好?“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有所欺瞒,不该为了惊喜让你生气,你原谅我好不好?”鼻音煞是浓重。离朝憋住泪,将怀中人抱得更紧,生怕她会脱出自己怀抱,远离自己。此语入耳,挽君衣按在她肩上的手渐渐卸力,怒气稍稍消散,心软亦心疼。她知自己冷落离朝是在伤害她,也在伤害自己,只是有些事难以大度,有些情绪难以掌控。“先放开我,进屋,我不赶你。”她将声音柔和,又微微偏头轻吻离朝的脸颊,以作安抚。“好。”感受到贴上脸颊的柔软,离朝心底的不安消散,她抽了下鼻子,听话地放开君姑娘。挽君衣这才撂下举着烛台的手臂,并转身将烛台置于桌上,同时为避免某人不安,轻言:“将门关好。”“嗯。”应声起,门关合。接着脚步声渐息渐止,身后人的两只手小心地环抱自己的腰腹,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自己的耳垂,挽君衣并未拒绝她的亲近,仅是垂着眸,问:“欺瞒何事?”这声音虽不再冷淡,但微哑,显然君姑娘有哭过。离朝的心发紧发疼,更是后悔之前所为,自然不再隐瞒。“我无有为雨兮姑娘准备生辰礼,亦不打算如此做。我画画只是为了将她抢买去的,我打算送你的礼物买回来。她说作为朋友想要我作画一幅,不要我的银两,不过我还是将银两给她了,不想与她不清不楚。”闻言,挽君衣的怒气彻底消散,愧疚油然而生,很是自责,明明自己已对雨兮姑娘的计策有所察觉,明明该是相信离朝,却还是中计,莫非自己很不安?为何……“君姑娘,我保证不会再给别人作画,不生气了好不好?”见自己的妻沉默,离朝急忙又作保证,语气中的担心害怕丝毫不加以掩饰。为此声唤回神,挽君衣抬手抚了抚身后人的面颊,自也察觉到离朝的不安与怕。该是坦诚说开,遂言:“离朝,我很不安……”未想君姑娘会如此说,离朝难免发怔,反应过来后忙吐出二字“为何”,显得有些急切。“我无法确定,兴许与少时经历有关。”挽君衣将手覆于离朝的手上,目光描摹着她骨节分明又修长好看的手,停顿几息,平静道,“三岁那年,一伙匪寇袭击山雨一村落,烧杀劫掠,村中死伤大半,我的娘亲与你我的父亲也未能幸免,我便亲眼瞧见他们被匪寇的刀砍死……”说着,她双目闭合,手指不由得蜷缩发颤,哪怕语气再如何平静,这无力、害怕、悲愤也难以掩藏。离朝即是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罩于自己怀中,让彼此更为贴近,且将温暖传渡,又温柔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别怕,有我在。”这安抚很奏效,挽君衣稍稍平复心境,轻应一声“嗯”,随后继续讲起“那时”。“那时我躲在院子里的草筐中,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匪寇进我家中搜寻,似是未寻到想要的东西,很快便离去。我稍稍等了一会儿才从草筐中爬出,想爬去娘亲的身边。然而,那匪寇并未走,只是敛声屏息地在树后躲着,瞧见我出来,其即刻持刀向我逼近……”听着这讲述,离朝不禁紧张起来,心揪在一起,似是能瞧见那时的君姑娘是如何危险,又是如何无助。“我本能地感到害怕,想逃走,可是丧父丧母的悲痛已是将我的力气抽干,我也知晓逃不掉,便握着娘亲冰冷的手哭耗不止。匪寇逼近,他似是不打算杀我,只伸出手要将我拎起来。就在这时,师姐出现了。”言语至此戛然而止,她偏头看向离朝,与她四目相对。望进她的眼神,再不见不安,挽君衣微微一笑,说:“我提起师姐,你可介意?”“唔……”离朝认真思量几息,凝望着心上人的眸子,答,“若无必要,我依旧不想你提起她。不过就算提起她也无碍,我早已知晓‘你已是我的’这件事,不会再害怕他人将你抢走。我也笃定你我就是彼此的归属,生生世世不会变。”“愈加油嘴滑舌。”虽是如此说,但挽君衣心下煞是动容,亦很是羞涩,自也默认这番话属实,她确实已将她当作今生唯一的归属,至于下一世……自己许是无有来世。“君姑娘,我可是说错了话?”见心上人突然有些落寞,离朝压下笑意,疑惑发问。闻言,挽君衣微微摇头,继续讲从前的事。“师姐杀死匪寇,将我救下,那时我已是晕眩,只来得及瞧她一眼便昏厥,待醒来时我已身在忘尘山。少时我时常会心慌不安,即使识字后阅读佛经,学习忘尘心法,这份不安也依旧挥之不去。好在有师傅,有师姐师兄,以及师弟陪伴,我渐渐忘却这份深刻的不安。直至现在,又被你这坏人引出,你需得负责。”讲到最后,挽君衣已是眉目浅弯,掩不住笑意,那双沐月明眸亦盛满绵绵情意,让人无法不心动。且此刻的君姑娘着实有几分俏皮,让离朝可是喜欢得紧,目中欢喜与情愫霎时满溢而出。毫不迟疑,她作出回应,认真又郑重。“我负责,我永远负责!”“嗯,既然你负责,那么你我约法三章。”不知是不是错觉,离朝竟在君姑娘眸中看到几许狡黠,当然君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可能不答应,遂颔首,认真听着。“第一,若无必要不许亲近他人,只许亲近我。”君姑娘特意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离朝瞧着这样的君姑娘,心里是乐开花,面上是憋着笑,心下还念叨着:我的妻怎得如此可爱~“第二,若无必要不许单独送他人礼,若必须且可以,你我便一起送礼。”“好~”离朝还是忍不住傻笑起来。对此,挽君衣抽出被她握着的手,捏了捏这“坏人”的脸颊,同时道出第三章 :“第三,只许心悦我。”话音未落,她便羞涩地将头偏向另一边,为雪发半遮半掩的耳朵全然红透。“好~我只心悦你,我发誓!”离朝高兴得发飘,竟突然放开怀中人,紧接着一把将她抱起,直直向床榻走去。这人想作何不言而喻,挽君衣抿唇,以袖掩面,实是不想看这整日想着亲吻的坏人。见状,离朝笑得更欢喜,脚步更轻快,几息间即至床榻。她将自己的君姑娘轻缓放于榻上,而后抓住她纤细的皓腕,温柔将这遮住其面的手以及衣袖挪开。霎时,仙子玉容显露于眼前,携几缕嫣色,又见仙子眼睫轻眨,眸中水光潋滟,深情难藏。离朝便是痴于这目光,缓缓俯身,勾连彼此气息,贴合彼此柔唇,十指相缠,沉溺情海。……翌日,挽君衣复又让离朝出去一二时辰,欲继续缝衣,当然她并未问离朝要送自己何礼,彼此默契地当作不知对方准备了惊喜。在今日缝衣缝得差不多以后,趁离朝还未归来之际,挽君衣主动在大堂找上雨兮。雨兮见着她来,眉头就是一皱,又立马舒展开,且挂上笑,沏茶招待她,一点不心慌不心虚。而挽君衣自不是来算账闹事,亦不打算久留,仅淡然一语:“多谢姑娘让我忆起埋于心底的不安,亦多谢姑娘让我与妻之情更为深切。如若姑娘是心存怨愤而行计报复,姑娘已然成功,望莫再执着。告辞。”说罢,她转身即走,然雨兮喊了一声“慢着”,遂止步。“姑娘还有何事?”压下心中不甘,雨兮笑道:“你来寻我,离朝可知晓?”“知也好不知也罢,我二人皆无愧于姑娘。”此话深意即是——雨兮愧不愧对她们,其自己心里清楚。“哼。”雨兮冷哼一声,憋着怒气,将一物扔向她。并非毫无防备的挽君衣转身接住那物,居然是一画卷。“既然你等无需我去解释,这东西就拿走,我可不乐意留着它。”语落,雨兮直接起身绕过她跨过门槛,几息就不见踪影。而挽君衣则打开画卷一瞧,竟瞧见自己,不由得掩唇浅笑。难怪其会那般怨愤……微微摇头,她收好画卷上楼,安待自己心上人出游归来。-----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ヾ(@^▽^@)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