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秋风摘下一片树叶,轻轻放于她的头顶,好似有人借此抚摸她的头发,轻柔的,饱含着爱。霎时,离朝鼻子发酸,泪珠于眸中打转,却是展颜一笑,赠与那看不见的魂灵,怀抱这安抚心神的爱。见她如此,挽君衣微微扬起唇角,安心许多,这才转眸复又看向墓碑,心道一句:父亲,许久不见。伴着心声飘落,记忆画卷随之展开。幼年,尚在襁褓的自己总是望着父亲的背影,而父亲总是坐在门边不知望向何方。他是一个好父亲,温柔善良,大度真诚,从不说重话,对待他人如对待兄弟姊妹,唯有对待师兄时冷漠非常,总像是在压抑着怒火。以前自己不知晓父亲为何对师兄冷眼以待,下山之后才清楚——因为北朝之仇。北朝为祁章覆灭,师兄又是祁章遗孤,父亲应是知晓此事才会那般对待师兄。虽是如此,但父亲并未选择报仇,或许曾经有过这想法,然为善良制止,却也因此陷入愁苦矛盾之中,笑容愈来愈少。即便对着自己与娘亲也时常强颜欢笑,望着远方的时辰亦越来越长,愈来愈显得孤寂悲凉。自己那时甚小,不知如何宽慰父亲,亦不知父亲为何而忧愁,便总是抱着他的手望着他,希望以陪伴抚慰他的伤痛。父亲亦对自己很温柔,从未变过,只是他看着自己时偶尔会流露出思念。那时不知他在思念何人,现下已经清楚——约莫父亲思念的是为娘亲带走的离朝。他是自己的父亲,亦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其实早有所觉,因为记忆中奇怪之处并不少。比如父亲从未与娘亲同床共枕,在娘亲喂自己母乳时,他也总是回避,平时更是注意与娘亲的距离,不会像自己与离朝一样有所亲近。与其说他与娘亲是夫妻,不如说更像是兄妹,亦或是相处甚久的朋友。“君姑娘?”思绪为一声呼唤打断,挽君衣回过神,转头看向离朝,浅笑着应了声:“嗯?”“咱们去寻师傅留下的东西吧。”离朝的神色有所好转,面上也带着笑,应是释然不少。放心的同时挽君衣颔首应下,且见那片树叶还在她头顶,于是伸出手将其取下,而后走向墓碑,躬身将树叶安放于墓碑旁。此举本是稀松平常,然将起身时她兀的一顿,因为发现这土似乎比旁边的高一些?将这情况告知离朝,离朝眨眨眼,旋即缓缓瞪大,似是明白了什么。“桃树,竹林也有桃树,师傅在桃树下埋了酒!”她很是激动,以至于说出的话很是莫名其妙。不过挽君衣瞬间了然。十之八|九娘亲留下的东西就埋在这墓旁。既知晓,二人便拾起合适的石头来挖土,此时离朝甚为想念曈昽,有曈昽在会挖得快些,也不必让君姑娘劳累。(被当做铲子的曈昽表示:……)少时,土下埋藏的物什现于二人眼前,乃是一个木盒,盒中有两封信以及一块刻有“卫”字的玉质令牌。令牌就是她们要寻之物,至于这两封信……她们对视一眼,离朝将第一封信拆开。黑字入目。与晴杉:谷雨一别,殊深驰系。君于年初归来,我心甚喜,欢喜充溢,慌乱稍许。以致为朝儿缝衣,针脚系乱。本非幸事,然得君一笑,即是幸事。于君在时,朝儿常唤爹爹,君不再时,朝儿常哭耗寻爹爹,我不知该喜该忧,唯有温声作哄,哄曰“爹爹年底即归”。旧时光景恰似铺展眼前,如梦似幻,君承诺年底归来,不知可能信否?却是愚言,君从未言虚,我信君,我与朝儿待君平安归来。思念难止,故提笔,思及书至,粗言浅语。我不欲寄信,不愿君担忧,亦不愿予君沉重,便将此信藏起。若君他日寻见,望君莫笑我小女儿心性。若君能回信,我将喜不自已……倒也不必勉强。无忧。此信处处透露着小心翼翼,似是生怕惹对方厌恶,又止不住思念之情,便是与某傻瓜之前一样。挽君衣心下轻叹,伸手想抚离朝的发,却发现手上沾土,遂以帕子擦拭后才轻抚她的发。而离朝则往自家妻子的身边凑了凑,歪头枕于她的肩膀,将此信收好,接着打开下一封信。对此,挽君衣眉目浅弯,亦微微歪头,以面颊轻贴于她的发,目光飘落于信上。信上言——与无忧:我如约归来,亦恨如约归来。我不该走,该是陪伴于卿、于父亲、于朝儿、于北朝子弟身边,我不该走……今日孤魂归来,坐于黄土前,心生怒生怨,惟恨黄土不盖于己身,当盖于己身。暮雪簌簌,迟别蝉鸣。虽旧时难顾,但我必于来日与卿共眠,不再分离。以此为誓,绝不食言。无忧,我予卿回信,予卿歉意,亦予卿真心,迟言之真心。彼时初见,卿尚为髫(音同调)年(七岁)幼子,而我已至舞勺之年(十三到十五),理当稳重,可我却依旧调皮顽劣,竟属那顽猴攀树,无个年长模样。我于树上望见卿,仅一眼就羞红脸面,泛起痴傻,险些跌下树去。即使无人瞧见,我也自认丢脸,故在屋中躲藏一日。不单是羞于这险些负伤之事实,还是不愿卿见得我这顽劣模样。自那时起,我便打算抛弃这顽劣的性子,打算变得稳重,欲予你好印象。可那晚父亲来我屋中,言明收卿为养女,言自此以后卿为我妹,我如坠冰窖,满心失望。当时不知为何如此,现下已是明了,我不愿将卿看作妹妹,却只能将卿看作妹妹。因伦理,我为兄,不得有逾越,不得对妹妹有所臆想,我便深藏起懵懂的情愫,仅将卿当作妹妹来对待。我努力做一好兄长,努力仅将卿当作妹妹,我终是做到,却也因此予卿痛苦。成年礼毕,父亲告知我婚约一事,命我娶卿,娶己妹,我心怀怒,未应婚约,甚至不留音讯,连夜出逃。那时不知为何逃,现下我知自己乃逃于胆怯,逃于伦理,逃于从小到大的那些年,逃了十年。我心觉这十年,父亲该是放弃,该是将卿嫁与他人,虽心底不是滋味,但当时我并不后悔。于是我回到北朝,见到了这些年闯**江湖交好的朋友——江曌,也见到了霜。最初,我仅是对霜抱有几分好奇,因为鲜少能见到雪族人,可当我知晓父亲并未将卿嫁与他人,卿也一直在等我时,我……似是惧怕,又似是其他,那时的情绪难以言表。左右我在那时很迷茫,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在半夜像儿时那样爬上树,略显狼狈。我于树上沉思,煞是偶然,瞧见许是出来透气的霜,瞧见在江曌房门前踌躇的她,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之后我便很是在意她,尤其是在父亲大发雷霆,强硬命我娶卿之后……约莫当时的我抓到了救命稻草,便自以为心悦于霜,且义无反顾。我即是在这情网中伤了卿,伤了霜与江曌,也伤了我自己,实是愚蠢。无忧,我该是坦白。那夜我并非受强迫,就算无有阴阳泉水,无关家族延续,我亦真心想拥有卿,只恨那时我不知,不知己心也逃避己心。卿可会原谅我?算了,我不配得到原谅,兴许现下即是上天予我的惩罚。受罚,我该是受罚,也无有不愿,可上天不该惩罚于卿,不该惩罚于卿……我……还未做好一个丈夫,做好一个父亲,我还未予卿一个家,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知此为奢望,我知自己厚颜无耻,然我还是想将此语道出——来世……我愿做一好丈夫,卿可还愿意……做我的妻吗?言语于此处止,信上满布泪痕,有以前的,也有现在的。自离朝的衣襟中拿出原本属于自己的帕子,挽君衣小心地为这让自己心疼的人擦拭泪水,而自己亦是不免垂泪。“君姑娘……爹爹他,嗝,会得到娘亲的……原谅吗?”听着这断断续续有些模糊不清的话语,望着离朝满富期盼的双眸,挽君衣为她拭泪的手微顿。按理,这答案不该自己予,自己并非她的娘亲,如何能代其作答,亦不愿说谎……然而更不愿令自己的妻失望,想宽慰于她,该如何是好?踌躇两息,正欲开口,一阵秋风兀的拂过,卷起片片树叶,亦卷起她们的发丝飞扬。恍惚间,挽君衣似是瞧见两道人影,他们亲密地挽着手,笑容温柔而幸福。风过,她嫣然浅笑,坚定回道:“嗯,他已是得到原谅,她亦愿做他的妻子。”“那就好,那就好……”喃喃着,离朝阖上眼,向前栽倒。倒进挽君衣的怀中,她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她,无奈一笑,轻轻哼唱歌谣,愿自己的妻能有好梦,能于梦中与父母相聚。“沙沙”,秋风起,拾起一片树叶,携着歌,飘入梦乡……-----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又是极卡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