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弥漫,足底蹿火,烈阳悬空,烧肌灼骨。一行二三十人皆穿着宽袍、头戴厚实兜帽,双手藏于宽袖中,一步步踩于黄沙。每一步都好似携着热烟,困缚双足,不知是否为错觉,鼻尖萦绕着一股子焦味。兀的,其中一个宽袍止步,连带着与她挽着臂的人一起。“君姑娘?”三个字刚刚飘出,前方的风沙突然暴虐,沙雾正急急向这二三十人冲来。“喂,那是?!”蚂蚁商团的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那沙雾就将他们笼罩。屏住呼吸,离朝赶紧将君姑娘揽入怀,也顾不得露出手会被灼伤一事,右手握紧背上的剑柄。同时蚂蚁商团的人也聚拢在一起,围在她们身边,尽皆抽出弯刀相护。沙雾来疾去也疾,待沙雾散去,只见金戈铁马数千,凤凰纹翻飞,威势骇然。“(爵玛语)洛月人?!”有大漠人发惊声。商团之首吉拉眉头一皱,向前一步,以不太熟练的天原语与对方交涉。“洛月的朋友,带兵于前路作挡可非是友好之举,我想以洛月与爵玛的情谊,此举必定是深藏误会。可否请朋友让条路供我等通行?”语出即沉,洛月军领头的女将军不但无有回应,还高举金戈,其身后那数千人马即刻将他们包围,俨然一副威逼的架势。目光扫过这些冷面女子兵,吉拉粗眉倒竖,握紧弯刀,高声言:“洛月这是要与爵玛翻脸吗!”此语依旧石沉大海,洛月女将军手中金戈轻轻下划,数千洛月兵将金戈架平,摆出直刺的姿势,只待一声令下。冷汗顺着大漠人粗犷的面庞垂落,吉拉的喉结蠕动一下,他再度出言:“敢问洛月将军有何所求?”已是有服软之象。那洛月将军这才微微扬起嘴角,淡淡开口:“将那两位姑娘交出来。”说着,她还以金戈指向为大漠人护在中央的离朝二人。果然。吉拉眼神冷暗,他蚂蚁商团的人怎可能服软,刚刚不过顺敌意,试探出其目的罢了。只是现下人数之差过大,要如何才能保她们离开?汗珠一滴一滴往下坠。总之先拖延,看看有没有周旋余地。她们这么大张旗鼓,东爵玛应该已经发现她们“入侵”大漠。思绪至此,吉拉干裂的嘴唇微动,打算详问她们的目的,以此来拖延。然,令他没想到的是有人抢先开口,声音还是自他身后传出。“好,我二人跟你等走,望将军莫为难他们。”清灵音飘出,大漠人不由得躁动。“(爵玛语)姑娘,这里是大漠,不会让洛月人这般放肆,我们也答应了团长,会将你们平安送至山雨。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但是真的不必顾虑我们。”吉拉的眼睛死盯着前面的洛月将军,手上青筋绷起,随时准备先发制人。大漠语,洛月将军自然听不懂,不过可以看得出这为首之人是在言劝。她虽可以强硬地将人掳走,不必多费口舌,但陛下有吩咐,必须先礼后兵。于是她见缝插针,予以回应:“洛月与爵玛交好,若你二人不抵抗,本将军就无有为难他们的理由。”反之若是反抗,那么就别怪她们翻脸不认人。“洛月人,你等这是要与爵玛为敌?”吉拉赤面,怒火中烧。“呵。”洛月将军冷笑,“今时不同往日,你爵玛到底站在哪一边你等自己清楚,我洛月无有率兵到爵玛王城城门前已是给足你等面子。”言罢,她又接一句:“再者,我等不过是想请两位姑娘先到洛月坐客,她们若是想去山雨,我洛月会派人送她们前去。”看来洛月军是下足了功夫。吉拉还想再说什么,但被离朝打断。“吉拉兄,多谢这些日子的照顾,剩下的路途,我与妻自己走就好。只是得劳烦吉拉兄替我告知奇兄(指奇鲁牙)一件事,他要我帮忙留意的人我已知晓是谁,其名为暨和君,乃笠尸堂的人。”说完,离朝揽着她的妻径直走向洛月军。如此吉拉再不能劝什么,只好收起弯刀,向她们抱拳,郑重道:“我定会完成嘱托……”他垂目。“愿二位一路顺遂。”少时,风沙又起。烈日之下,黄沙之上,只余如蚂蚁般无能为力的商队,“蚂蚁们”将牙关咬紧,顶着风沙继续前行,且将今日这份无能之愤慨铭记于心。……跟随洛月军抵达月镰时已至黄昏,洛月军待她们还算是善,特地分了匹马给她们,是以这一路倒是无甚疲累,她们对于洛月的恶感也消去几分。因还有两三百里才能抵达月镰王城——凤凰城,今日也已天黑不宜再赶路,于是洛月这位女将军便带她们在边境城池落脚。此城颇小,城内百姓不过上千,自然无有多少地方予这数千兵马暂住,洛月将军就安排手下人在城外安营扎寨,而她自己则打算带着数名亲信与两位“贵客”留住客栈。这倒是逃跑的好时机,趁着天黑,或者就趁着还未下马的现在,依这城墙的高度,只要靠近就能以轻功飞出去,到时直接逃往山雨就是。思及此,离朝抱着自家妻子的手紧了紧,下颔也抵在她的肩膀上,想以亲昵作掩饰,从而悄悄说出自己的想法。可她的君姑娘却仿佛知晓其意而微微摇头。见之,离朝撇眉,有些不解。这时一直在旁侧关注着她们的女将军发出一声笑,说:“逃跑就别想了,在你二人进入月镰之际,守兵就已封锁各个关口。外面我洛月兵亦是围城扎寨。还有你等身下骑的马,乃我洛月特别训练出的军马,只要下令就会止步,即使止步会死,其也不会犹豫。此外就算你等武艺高强、健步如飞,我等驾马直追也能追得上,追上我等可就不客气了。”闻言,离朝皱眉,瞪了这将军一眼,心下有点不悦。而为她紧抱在怀的君姑娘则淡淡一语:“玉璧于怀,宁碎勿胁,况乎礼为他故。”此意即是她们手中有洛月想要之物,若洛月行以威逼之术,她们宁愿将此物毁掉也不会交给洛月,何况洛月这般以礼相待另有原因,也就是目的不仅仅是宝物。真是敏锐。洛月将军眼睛微眯,瞥了眼将不悦两字写于脸上的离朝,心道:这雪族姑娘八成是在为其妻君不平,也罢,这口舌之快就让与她们吧。“是我失礼,望两位姑娘莫要介怀。”语落,挽君衣仅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再多言。至于离朝,她见对方语气不再那般刚硬,那丁点不悦也就消去,专心驾马。少时几匹马行至城内唯一一家客栈门前,小二热情地出来招呼。这小二也是位姑娘,说来一路上瞧见的大多是女子。离朝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难不成洛月也像寒炎有什么诅咒?“我洛月和天原不一样,洛月以男女平等为准则,虽然现下女子主外、男子主内居多,但洛月并未剥夺男子勤学劳作之权,也不会像天原对待闺阁小姐那般束缚男子,男子亦可抛头露面、入朝为官,不论文武。就像素林将军,他便是让我等敬佩的男子。”仿佛看穿离朝的想法,女将军作出解释,语气自豪又隐含着几分倾慕之情。话语刚落,正贴心扶着君姑娘下马的离朝无意地回了一句:“姑娘你可是心悦于那位素林将军?”“……”女将军抿唇不语,装作未听见,转身吩咐小二准备吃食与上房。看来是了。离朝二人默契于心中自语,倒是无有探究的心思,亦无有耽搁,她们跟着女将军踏入客栈。客栈里颇为热闹,男男女女围拢数桌有说有笑,还有不少当众喂食、谈情说爱的,民风确实开放,起码在乾是不可能见着这样的场面。且与想象有所不同,洛月的女子并非皆是如女将军这般英气,也无有多少豪迈者,大多还是蛮温婉的。而男子也不像是传闻那般个个弱气,粗犷的、温润的皆有,与他国倒也无甚分别。唯一有分别的恐怕就是女子与女子、男子与男子亲昵者得有大半,虽北炎也甚为开放,不怎么排斥龙阳、磨镜之好,甚至云情节的时候街上有好些这样的爱侣,但平时还是不怎么常见。许是在北炎人的眼里,磨镜与龙阳皆可尊重,然难以视为正统。北炎的磨镜爱侣与龙阳爱侣或许也还是有那么一二分自卑,难以像洛月人这般坦诚随性。瞧见她们望着“同阴爱侣”(洛月称女子与女子为同阴爱侣,称男子与男子为同阳爱侣)女将军扬起嘴角,肃面柔和些许。她道:“世人狭隘,以为同阴或同阳者相爱乃违背天地伦理、世俗纲常,以为不续香火即为错、即为大不孝。殊不知天地从未有什么伦理,所谓伦理纲常不过世人予自己的枷锁。而所谓传宗接代也不过世人对自身之‘短命’延续的寄托,怎可无理强加于后人,怎可为自己而无情拆散贬诋有情人。至于家族传承,若世人能将他人皆看做兄弟姐妹,而非是仅局限于血亲,何愁传承断?到头来绝后不过是绝自身期望之长生。甚惜,世人不知众生皆有灵,灵永生而无死,灵不过暂罩一躯壳,何故将爱囚困于躯壳的血缘之牢?可悲亦可笑。此乃昭帝向世人宣布百结皇后为后时所言,此后一直为我洛月奉为圣语,洛月能得如今这般开放皆是昭帝的功劳。”言语入耳,离朝与君姑娘对视一眼,果然彼此皆是有所动容。是啊,怎能不动容,怕是世间同阴爱侣来此皆会动容。若说包容、平等、尊重皆源于仁爱,那么洛月在这一点上确实可称世间难见的仁爱。她们对洛月的恶感自此尽消。这,即是女将军的目的之一。-----作者有话要说:日常感谢评论收藏灌液的小天使们(*ˉ︶ˉ*)开始洛月篇~